正是李懷遠曾經在鏡花水月世界對話的百歲老人，東方明。
“東方叔叔，您怎麼來了？”絡腮胡連忙攙扶住老人的另一隻胳膊，他責怪地瞥了一眼青年女子。
“彆怪小歡，是我要來的。”東方老爺子顫巍巍地道，“八十年前，我沒能做到一些事情，八十年後，我要了卻這樁遺憾。”
絡腮胡知道八十年前的事一直是東方老爺子內心的一根刺。
一百多年前，外賊叩開華夏的大門，從此整個中原大地在戰火中淪陷，人們顛沛流離，真真正正是白骨露於野，千裡無雞鳴。由此之後的數十年裡，無數反抗的力量如星星之火，燎原而起。
東方老爺子正是其中之一，那年他才十五歲，卻已經加入了異能者抗爭聯合社。
八十年前的異能者比現在其實要弱很多，是真的隻能作為輔助手段用的。
可東方明所在的異能者抗爭聯合社彙集了當時華夏最頂級的異能者，個個都是很罕見的，可以僅憑異能便可持續作戰的天之驕子，即使放到現在的異能界都屬於可以呼風喚雨的存在。
或許是天佑華夏吧，這種類型的天才，出現一個都很了不起，當時卻有整整三十人。他們穿行在槍林彈雨中，執行各種刺殺、支援、間諜任務，為華夏全境解放立下汗馬功勞。
然而，就在勝利的前夕，他們卻全體殉國，徒留下東方明一個人。
幾十年來，午夜夢回，那一天在東方明的記憶裡越發深刻，他甚至能看到戰友們衣服織物的纖維紋理，聽到每一次心跳和呼吸，數清每一枚腳步。
槍炮的轟鳴響遏行雲，建築的殘骸四處迸射，那一張張年輕的、塗滿黑灰的臉對著東方明嘶吼，“是陷阱，快走——”
他是最小的一個，他是異能最沒用的一個，所以他踩著他們的屍骸活了下來。
“我的異能叫微芒。”東方明道，“‘庸常之中，微芒不朽’的微芒。”
他擁有最無用的異能，他的一生，異能隻能釋放一次。
這異能沒有半分殺傷力，在他最年輕最熱血的時候，隻留下了對自己無能為力的痛恨。從那天起，他就已經成為在陽光下行動的死人——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係之舟。
他能點燃一根蠟燭，一根以奉獻者的身體和靈魂作為燃料的蠟燭。
這根蠟燭可以釋放出最平凡，也最可怕的人道之光。
“現在，正是派上用場的時候。”
……
沈盛淮說，“你還在憂愁什麼？”
李懷遠道，“這個大陣要持續存在的話，恐怕還要再加一道工序。”
“什麼工序？”沈盛淮道。
“還要填一個人進去，一個把‘道’修行到極致的人。”
萬米高空，一片寂靜。
兩人對視，沉默不語。
這裡把“道”修行到極致的就兩個人，他們兩個。
沈盛淮臉上維持著異調局對外發言人的嚴肅，心裡卻淌下兩條麵條淚——難道他剛剛走上人生巔峰，就要以身殉國了嗎？
腳下的大地突然整個亮起光芒，兩人紛紛用手去擋。
夕陽徹底沒入地平線了，最後一絲餘暉也收斂起來，但這天地間卻爆發出了比正午的太陽更熾烈更璀璨的光。
地麵上。
東方明的身體迸發出極為強烈耀眼的光芒，一道道金色的裂縫爬滿他的皮膚，他最後看了一眼聚集地的位置，那是收留了他大半輩子的家。
然後他回過神來，臉上露出笑。那是豪情萬丈的笑，他好像又變回了昔年那個十幾歲的少年。
他是窩囊了一輩子的東方明，彆人眼裡最無能最平庸的東方明。
現在臨了了，他要做一回真正的英雄。
一道光的洪流蓄勢待發，在噴薄的一瞬間貫徹天地。
怪物在嘶吼著退避，光的力量向周圍擴散開來，被光的海浪橫掃過的城市重新變得清新和乾淨。所有被光芒照耀的人心中都一陣明悟。
站在高空的李懷遠和沈盛淮也被這片溫暖的光海衝擊到了。
沈盛淮幾乎直哆嗦，“這也是一位把‘道’修行到極致的人，他在燃燒自己。”
其他異能在精神汙染麵前多少有些捉襟見肘，也唯有這樣的力量才能擁有摧枯拉朽般的優勢。
這一刻，他的心裡說不出是慶幸還是難過，所有感情壓在心頭，五味雜陳，眼睛不由得有些發酸。
李懷遠也喃喃道，“人道至尊、蓋世絕倫。”
多麼耀眼的光，多麼溫暖的光。這是一個人的絕唱，真真正正空前絕後。
……
異調局與黑山羊戰場上，由於怪物出逃，戰鬥接近了尾聲。
眾人正在原地包紮傷口，光的洪流從遠方奔騰而來，浸潤了整個戰場。大量汙染和殘留的怪物被光流照耀，土崩瓦解。
光河奔流，到了一定範圍卻開始減弱。
“糟了！”張不疑忽然驚呼道，“不夠，力量不夠。”
站在他身邊臉上被血肉與硝煙模糊成一團的馮隊卻道，“並不是沒有辦法解決。”
“什麼辦法？”張不疑扭頭問道。
馮隊無奈一笑，一字一頓地說，“人道的蠟燭，燃料自然也是人。”
曆史和人道很相似。很多人在學習曆史這門課程的時候，一定看過一段話：曆史是由人組成的。——人道也是一樣的，能讓它完整和壯大的燃料，自然就是活生生的人。
張不疑臉上所有地焦急和緊張都凝固住了，他朝著人燭的方向緊張地咽了口唾沫。
“要去馳援嗎？”馮隊道，“要去做那個無名者，那堆薪柴嗎？”
張不疑的嘴唇哆嗦了一下。
“馮隊，帶我去吧。”這時，一個躺倒在不遠處廢墟堆裡的異調局隊員道。他的身體血肉模糊，臉上有一片黑色的汙染痕跡，那裡長了一隻眼睛，正在絲滑的轉動著看向眾人。
“我也去。”一個滿頭血汙，紗布潦草纏繞著頭的年輕人走過來。
“還有我！”周凝光也拄著拐杖，一蹦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