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景昀說話言簡意賅,但無疑讓慕容灼非常安心。她一步跳上門檻,對著景昀擺擺手,像隻快樂的小鳥一樣飛出去了,飛出去之前還記得先反手關好房門。
景昀失笑搖頭。
下一刻,她的神識驀然沉入了識海之中。
——那是曾經在她夢境中出現過無數次的,刻印在識海最深處的記憶。
玄真一百二十年,深冬。
“師尊!”
道尊首徒純華從山道上急急忙忙飛了上來。
她已經不是小女孩了,然而眼睛黑白分明,麵頰和眼睛一樣幼圓,很顯稚氣。
景昀忽然心頭一顫,記憶深處的純華睜著圓圓的眼睛朝她跑來,依舊生動鮮活一般無二。
但她如今再想看到純華,除了記憶中這些畫麵,就隻能去道殿看曆代祖師畫像了。
——道尊純華,道隕於純華三百五十一年。
九州各國以國號紀年,修行界卻有一套自己的紀年法。修行者提起何年何月,多以時任道尊道號紀年。
曆代道尊受人族供奉,對峙南北鎮壓妖魔,少有善終。
純華也不例外。
記憶中的純華依舊如以往無數次一樣,縱劍飛離地麵數丈,懸在雲台二樓窗畔喊起來:“師尊!師伯回來啦!”
窗中無人應答,純華上手去敲窗戶,防禦陣法自動運轉,雕花的窗欞上爆出數道劍氣當頭而來,去勢既快又急避無可避,純華驚叫一聲,百忙之中憑借無數次記吃不記打積累的經驗,咣當一頭從劍上栽下來,總算又躲開了一次陣法攻擊。
“師妹。”一道含笑的、柔和清潤的聲音傳來,“還沒到大年初一,孩子怎麼就開始給你磕頭拜年了?”
純華十分丟臉,嗚嗚咽咽趴在地上裝死:“師伯……”
雲台外的小徑上,拂微真人江雪溪緩步而來。深衣廣袖輕袍緩帶,眉目含情眼如春水,風神秀徹見之忘俗,他喚了聲師妹,仰頭看向雲台二樓。
窗子無聲無息地打開了,道尊景昀立在窗邊,含笑道:“師兄。”
江雪溪抬眸一笑,舉步向內,路過純華時黛色衣擺從她眼前掠過:“起來吧,進來拿壓歲錢。”
純華臉朝下埋在滿地搖落的白梅花瓣裡,大概是想把自己悶死,一了百了。
雲台是景昀日常起居休息之所,不必展示給外人看,布置更加隨意。江雪溪在博古架前站定,從一個透明琉璃盒中拿出一把看似平平無奇的木質梳子,端詳道:“這是桃木梳?怎麼裝起來了。”
景昀走過去站在江雪溪身側,看著這把刻有‘桃木’二字的梳子:“這你要問純華。”
屋外純華正打算偷偷溜走,聞言在原地呆成一隻木雞。
江雪溪饒有興趣地問:“純華拿它梳頭了?”
江雪溪在外遊曆,每次回來都要搜羅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送給景昀。這把梳子來自修行界有名的煉器世家虞州言家,言家家主是江雪溪的舊友,桃木梳是他探索煉器新法過程中煉出來的。成品就是這把看上去平平無奇的梳子,但實際上,這是一件具有攻擊性的兵器。
每當有人拿它梳頭,看似無害的梳齒會立刻化作鋒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要將對方的頭削下來。
從攻擊性來說,這把梳子確實可以歸入高危武器,但由於戰場上一般不會有人用對手的梳子梳頭,所以在實際運用上,它就變成了徹徹底底的雞肋。言家家主十分糾結,不知它算成功還是失敗,正巧江雪溪來訪,覺得有趣,帶回來給景昀充實收藏。
景昀自然不會錯拿桃木梳當做普通梳子用,但架不住常常出入雲台的除了她,還有她的首徒兼唯一的徒弟,純華。
“頭差點沒了,可憐見的。”江雪溪憐惜地歎了口氣,從袖中摸出一個錦盒拋了過去,“這是給你帶的壓歲錢。”
純華謝過師伯,趕緊跑了。
階下白梅樹上的花瓣被純華禦劍時帶起的劍氣卷起,頓時落英繽紛飄揚如雪。
殿內,江雪溪轉頭看向身邊的景昀,眼底笑意清晰,隨手撥了撥景昀一縷散開的烏發。
“你今年回來晚了。”景昀說。
江雪溪笑道:“耽誤了些時間,我緊趕慢趕,總算趕在除夕之前回來了。”
“何事?”景昀眉梢微揚。
江雪溪的笑意更真切了些,那笑容說不儘的動人,毫不作偽,隻是其中仿佛夾雜著一些彆樣的情緒。
這段記憶景昀早已經回憶了千百次,所以這一次她已經可以熟練的辨認出,那其實是一點淡淡的傷感和不舍。
隻是那傷感和不舍太淡,又或者是江雪溪掩藏的太好,它們埋藏在江雪溪情緒的最深處,沒有在眼角眉梢流瀉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