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是一座井然有序又包羅萬象的城市,是個紙醉金迷的國際化大都會,高樓林立,傳奇甚多,大街上時常會響起頂級超跑炸耳的引擎轟鳴聲,它飛速掠過的街巷口,卻可能聚集著幾個胡子拉碴、衣衫破舊的流浪漢。
這裡有數不清的常春藤盟校畢業生,又有來自窮困地區、對英語一竅不通的年輕追夢人,有各種金融、藝術領域的天之驕子,也有各種奇奇怪怪的亞文化群體。
曼哈頓繁華的街道上,從來不缺超級帥哥美女,他們有著不同的膚色、發色,說著不同的語言,每個人都行色匆匆,也許是去試鏡,也許是去約會,也有可能,是去某個豪華酒店“上班”。
沒人會關注彆人的生活怎麼樣,說好聽點叫包容,換個說法就是——人情冷漠。
這年五月,趙醒歸即將碩士畢業,他和卓蘊已經在紐約生活兩年整。
這兩年,他們沒回過國,因為趙醒歸坐長途飛機實在不舒服。過來時,他選的頭等艙,勉強可以把座椅放平睡覺,可十幾個小時的飛行還是讓他很難熬。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居然暈機了,不僅在飛機上吐了兩次,還發起低燒,把卓蘊愁得整宿睡不著覺,一直在照顧他。
所以後來,他倆就決定聖誕假和暑假不回國,反正卓蘊要上班,趙醒歸也能找導師做些事,生活一直平淡充實。
偶爾,趙醒歸一覺睡醒會略微失神,扭頭看到床邊的輪椅,想起自己竟是身在國外。
如果沒受傷,這其實是他注定的人生軌跡,年輕時會去到很多地方,欣賞不一樣的風景,結識各行各業的尖端人才,嘗試各種各樣的有趣運動。
他想過要征服高山、擁抱大海,甚至去玩賽車、學開飛機……可這些少年時豪氣萬丈立下的目標,都在十六歲那年被按下暫停鍵。
趙醒歸剛過完二十五歲生日,已經在輪椅上坐滿九年整。
他和卓蘊沒有經濟負擔,英語又流利,在紐約生活就沒什麼壓力。小兩口在租來的公寓裡過得低調溫馨、與世無爭,趙醒歸的課餘活動就是打輪椅籃球,早已成為一支輪椅籃球俱樂部的絕對主力。
紐約的無障礙設施做得很好,讓趙醒歸的生活方便且舒適,可這裡終究沒有歸屬感,他早就想家了,想念錢塘的家人、朋友和隊友,迫不及待地想回去。
——
趙醒歸停好車,打開駕駛門,把輪椅部件一樣樣拿出車子,向外探身組裝好,又撐著輪架把屁股挪到輪椅上,再把兩條腿撈出來擺上踏板,最後拎出背包,關上車門。
他已經習慣這樣的生活,脊髓損傷不可逆,他的身體狀況和幾年前沒什麼差彆,日常行動全靠輪椅,每天會抽時間練習走路,外加健身,身材一直保持得不錯。
趙醒歸剛從學校回來,打算去一家熟悉的超市買點食物,這天傍晚,家裡會有客人來吃飯,趙醒歸是大廚,對卓蘊說他來安排晚餐,讓她早點下班就行。
他劃著輪椅去超市,沿途會路過一家咖啡館。那是卓蘊經常光顧的咖啡館,裡頭有個服務員小哥是尼泊爾人,非常喜歡卓蘊,覺得她美得像女神,這種喜歡簡單純粹,小哥愛屋及烏地也喜歡上趙醒歸,每次看到他路過,都會快樂地打招呼。
“嗨,Mikey!”小哥衝趙醒歸招手,操著帶口音的英語喊,“下午好!”
趙醒歸說:“下午好。”
咖啡館客人不多,小哥待在門口曬太陽,問:“我聽Zoe說,你就快畢業了,你們馬上就要回中國,是真的嗎?”
趙醒歸微笑:“對,畢業典禮結束後,我們就回國了。”
小哥麵露不舍:“再也不回來了嗎?”
趙醒歸說:“不會回來常住,偶爾也可以來玩一下,看看老朋友,我們在紐約有不少朋友。”
小哥點點頭:“我會想你們的,你和Zoe都是很好的人。”
趙醒歸眼神裡透出戲謔:“其實你隻想說Zoe,對吧?”
小哥哈哈大笑,連連搖手:“沒有沒有!你也很厲害,我非常喜歡你。”
趙醒歸與他分彆,來到那家超市,與收銀的泰國小妹打了個招呼,拎起籃子放在腿上,劃著輪椅去挑選食物。
挑蔬菜時,他接到苗叔打來的電話,苗叔說,他們的旅遊團已經在紐約機場落地。
趙醒歸說:“叔,我幫你們叫好車了,司機是個中國人,你有他微信吧?”
苗叔說:“有有有,我就是先和你說一聲,完了就去聯係他。”
趙醒歸說:“行,那我在家等你們,晚上卓蘊的朋友也要來吃飯,剛好大家一起,我在買菜呢。”
苗叔和邊琳沒出過亞洲,卓蘊在紐約生活好多年,現在眼看著趙醒歸也要畢業,小兩口就邀請苗叔和邊琳來美國旅遊,給他們報了個十五天的旅行團,美東美西都玩一趟,最後回到紐約,一起參加趙醒歸的畢業典禮,典禮結束後,一行人就一起回中國。
除了苗叔和邊琳,趙偉倫和範玉華到時也會來紐約參加兒子的畢業典禮。去年暑假,趙家夫妻帶著趙相宜來美國玩過半個月,順便來紐約看望趙醒歸和卓蘊。
見到兒子穿起圍裙、坐著輪椅做菜的樣子,範玉華笑得腰都直不起來,說真是沒想到,小趙先生不通音律,不懂美術,卻在做菜上有著強大的天賦。
趙醒歸當時就很無語:“這不叫天賦,這叫沒辦法,誰讓有些人一點兒不會做飯呢?她不做,我也不做,我倆不得餓死?”
“有些人”不樂意了,也不管婆婆在場,抱著手臂問:“你的意思是,你是被迫的咯?”
範玉華掩嘴笑,趙醒歸秒慫:“哪能啊,我肯定是自願的,自己做飯更健康,你也不愛吃西餐嘛。”
卓蘊:“哼。”
……
趙醒歸買完菜,把袋子擱在大腿上,劃著輪椅回公寓。
他和卓蘊租的公寓條件不錯,高層建築,比較新,兩室兩衛,還有一間帶開放式廚房的大客廳。他們把一個房間做臥室,另一個房間做書房,唯一的缺點是衛生間沒有任何無障礙設施,趙醒歸也懶得再改裝,上下馬桶時,他已經不需要扶手,洗澡時就坐在椅子上洗,生活需求基本都能滿足。
回到家,趙醒歸看了眼房子,還算乾淨,就坐著輪椅把沙發上的幾件衣服收起來,又拿出一些水果零食準備招待客人,最後回到廚房,開始準備晚餐。
第一撥來的人是苗叔和邊琳,他倆被司機從機場送回來,拖著兩個巨大的行李箱,趙醒歸看著苗叔被曬黑的臉,失笑:“叔,你怎麼曬這麼黑?”
苗叔摸摸臉:“太陽大呀!我也不高興戴帽子。”
邊琳吐槽:“我讓他塗個防曬,他還不肯,全旅行團就他曬最黑。”
趙醒歸問:“媽,這趟好玩嗎?”
邊琳頓時眼睛放光:“好玩啊!那個什麼峽穀,什麼瀑布……好看極了!”
苗叔插嘴:“克羅地亞大峽穀!”
趙醒歸糾正:“叔,是科羅拉多大峽穀。”
苗叔:“是、是嗎?”
邊琳搖著頭:“苗雪生你這個人,不懂就不要亂講,小歸是不會來笑話你,被外人聽去就知道你沒文化。”
苗叔嘿嘿笑:“我本來就沒文化,這不是第一次來這麼遠的地方麼,激動啊!”
邊琳洗過手去幫趙醒歸的忙,趙醒歸沒拒絕,晚上菜挺多,他的確怕自己一個人做得太慢。他畢竟不像邊琳、潘姨、苗叔那樣廚藝精湛,平時養卓蘊一張嘴沒問題,這晚可是有七個人吃飯!
“小歸啊,這個雞你打算怎麼做?”邊琳拿著一盤半成品雞塊問女婿。
趙醒歸說:“我醃製過,想用烤箱烤。”
“不是蒸就是烤。”邊琳看著廚房裡的小灶台,搖頭歎氣,“這個地方都不能開大火,一開得嗆死,你們平時能炒菜嗎?”
“能。”趙醒歸說,“簡單炒一下還是可以的,媽,我現在炒麵做得特彆好,卓蘊很愛吃,想不出吃什麼時就讓我給她炒個麵。”
邊琳站在他身邊,拿著砧板切番茄,笑眯眯地問:“是不是要加雞蛋、香腸和黃瓜絲?”
趙醒歸也笑:“對,她說她一直喜歡這麼吃。”
正聊著天,第二撥客人也到了,是蘇漫琴一家。
蘇漫琴碩士畢業時對那位中美混血男友黃先生說得很清楚,自己是獨生女,一定會回國,如果男友能接受博士畢業後去中國發展,那就繼續談,接受不了,就拜拜。
黃先生當時陷入糾結,蘇漫琴就毫不猶豫地回了國。半年後,黃先生飛到中國找蘇漫琴,抱著她大哭一場,說他願意畢業後來中國,希望她能再給他一次機會。
於是,蘇漫琴就跟著他回到紐約,黃先生繼續讀博,蘇漫琴進了一家投行工作。
兩年多前,蘇漫琴意外懷孕,黃先生欣喜若狂,當即求婚,蘇漫琴也沒多想,答應了他的求婚,不久後在美國生下兒子黃豆。
現在,黃先生也要博士畢業,已經在與錢塘A大接洽,A大給了不錯的待遇,黃先生可以一邊做老師,一邊繼續做科研,因為蘇漫琴還需要交接一陣子工作,所以,一家三口要比趙醒歸和卓蘊晚幾個月回國。
在紐約的這幾年,卓蘊和蘇漫琴的友誼越來越堅固,卓蘊和趙醒歸自動成為黃豆的乾媽乾爸,黃豆也特彆喜歡他們,很願意來卓蘊家玩。
蘇漫琴帶著丈夫,提著一個蛋糕盒和一束鮮花進屋,她平時喊丈夫“老黃”,卓蘊和趙醒歸就也跟著這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