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番外六、孩子(4)(1 / 2)

醒日是歸時 含胭 14023 字 9個月前

聽到他這樣的語氣,卓蘊立刻就心軟了。

趙醒歸有心事,從C2小樓回來後,他的情緒就不怎麼好,卓蘊故意沒去問,還以為撩他一下,他會高興一點。

她任由趙醒歸抱著自己,把手覆上他的手背,問:“你爸到底和你說了什麼?”

趙醒歸沒回答,隻是將她抱得更緊,像隻小狗似的從後頭蹭著她的脖子,卓蘊又問:“是和孩子有關嗎?”

趙醒歸的動作停下來,整個人僵在那兒,算是默認了。

卓蘊翻過身來看他,趙醒歸垂著眼瞼,竟是不敢與她對視,卓蘊覺得好笑,抬手摸上他的臉頰:“你乾嗎呀?跟我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趙醒歸嘴唇抿得很緊,一副打死不開口的模樣,卓蘊爬起來,靠著床背坐好,拍拍自己的腿說:“過來。”

趙醒歸翻身仰臥,雙手撐著床麵挪了幾下,把後腦勺擱在了她大腿上。他沒穿上衣,上半身強健有力,散發著濃濃的男性荷爾蒙氣息,卓蘊低頭看著他輪廓分明的臉龐,左手手指揉著他的頭發,他洗完澡後吹過頭,沒吹太乾,頭發摸著還有點潮,發絲兒烏黑細碎,能聞到洗發水的香味。

“你什麼樣,我還不知道麼?”卓蘊右手手指劃著他的鎖骨,偶爾還溜到突起的喉結上,“趙小歸,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咱倆聊聊。”

趙醒歸歪了歪頭,把臉對向她的肚子,還是不說話。

卓蘊等了一會兒,問:“你想要孩子嗎?”

趙醒歸自欺欺人般地閉上了眼睛。

“多大點事。”卓蘊笑著說,“想要,咱們就要唄。”

沉默很久的男人終於開口,語速很慢:“上高中時,我怕自己不能做,怕你不要我,後來發現我可以,就很慶幸。後來,你說到孩子,那會兒我覺得還早,我都沒到法定婚齡。再後來,我們結婚了,我沒畢業,還計劃出國讀研,我就想,這事兒不急,到時候再說。就這麼拖啊,拖啊,拖到現在,我爸都來問我了。”

卓蘊用手指繞著他的發梢,柔柔地問:“你爸問你什麼了?”

趙醒歸說:“問我們打不打算要孩子,如果想要,就要準備起來,宜早不宜遲,說不定要打一場持久戰。”

卓蘊:“那你怎麼說?”

趙醒歸長長地歎了口氣,抬眼看她:“我想不好。”

卓蘊不太能理解:“這有什麼想不好的?趙醒歸,你從來不是個猶豫不決的人。”

趙醒歸說:“沒有人能保證一次就會成功,每一次,女方都要打好久的促排卵針,還要吃藥,要麻醉取卵,再進行胚胎移植。而我什麼都不用做,連取精都不用,我就隻能看著,等著。一次不成功,這些事情又要讓你再經曆一遍,多次促排卵對身體很不好,我不想這樣,我不想你遭遇這些,你本來就不用遭遇這些。”

卓蘊問:“你害怕失敗?”

趙醒歸摸上自己知覺微弱的大腿,沒有正麵回答:“以前我年紀小,不理解季飛翔的想法,現在我懂了,我已經自私過一次,我不想再繼續自私。”

“可是……”卓蘊說,“趙小歸,你怎麼知道我會扛不住呢?”

趙醒歸搖頭:“這不是扛不扛得住的問題,這是一條單行道,走上了就不能回頭。小蘊,我截癱九年了,兩年前去凍精也就是未雨綢繆,那會兒癱了都有七年,我受傷的時候還在青春期,人都沒發育完。醫生說我米青子質量還可以,這個‘還可以’很難講,沒人能知道我這樣一個天天坐輪椅的人,米青子到底還有沒有用,我很怕我們會做無用功,試了一次又一次,讓你吃遍苦頭,卻因為我的關係根本得不到好結果,到時候我……”

他沒再繼續往下說,臉上顯出一絲痛苦的表情,那場景仿佛已經在他腦海裡發生過無數次,是一種深深的無能為力。

卓蘊知道這是趙醒歸的心結,家裡沒人能體會到他的苦楚。作為一個男人,還是在風華正茂的年紀,他可以坦然地接受依賴輪椅生活,卻在生育問題上陷入自責,旁人一句善意的問話都會觸動到他敏感的神經。

聊到“孩子”這件事,卓蘊不禁想起兩年半前的那個冬天,十二月,趙醒歸念大四,她回國過聖誕假,兩人去拍了一組婚紗照。

婚紗照是旅拍,去A省東海邊的舟市拍攝,趙醒歸開車帶她去,攝影師那邊開另一輛車。

攝影師叫柯玉,在業內小有名氣,個子很高,長相英氣,乍一見像個冷漠的拍照機器,熟了以後卓蘊就發現,柯玉的溫柔其實都給了她的伴侶。

她的伴侶叫張有鑫,二十八歲,是趙醒歸的朋友,趙醒歸喊他“三金哥”。三金也是一位截癱男士,並且比趙醒歸情況更糟糕,是完全性脊髓損傷,腰以下一點感覺都沒有,大小便完全失禁,兩條腿比趙醒歸的腿都要細一圈。就算是這樣,三金還是跟著柯玉一起出來拍照,美其名曰給她做助理。

三金性格開朗,笑容陽光,是個社交牛逼症,到了目的地後不停地和趙醒歸聊天、開玩笑,在他的插科打諢下,一對新人與柯玉、化妝師、另一位攝影助理很快熟絡起來,幾個年輕人間不再那麼拘謹。

卓蘊是第一次見到柯玉和三金,拍攝間隙和柯玉聊了會天,問她和三金認識多久了,柯玉當時很茫然,想了想才回答:“認識的話,十六年了吧。”

“哇!這麼久啦?”卓蘊問,“那你倆結婚沒?”

柯玉搖頭:“沒有,不打算結婚。”

在冬日的大海邊,兩個女人倚坐在礁石上,耳邊是不停歇的海浪拍岸聲,卓蘊身穿婚紗,肩上披著羽絨服,不解地問:“不打算結婚?”

“對。”柯玉點起一支煙,眯著眼睛望向大海,“不結婚,不生孩子,說好了的。”

卓蘊:“這樣啊。”

柯玉把煙盒、火機遞給她:“要嗎?”

卓蘊抽出一根煙,攏著手點燃,問:“家裡……不催?”

“催什麼?”柯玉神情灑脫,笑容爽朗,“人這輩子就幾十年,簡單點吧,想做什麼就去做,不想做什麼就不做,不用管彆人怎麼看。我不認為我能做個好媽媽,至於三金……”

她望向不遠處坐著輪椅都不消停、彎腰用小鏟子興致勃勃在挖沙的張有鑫,搖著頭翻了個白眼,“他就是個棒槌,自己都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卓蘊哈哈大笑,視線從張有鑫身上移開,看向了趙醒歸。他穿著一身白色西裝端坐在輪椅上,正臉抽抽地看張有鑫挖沙。突然,他轉頭向這邊望過來,卓蘊手裡夾著煙,衝他一笑,趙醒歸愣了愣,大概想不通兩位姐姐怎麼抽起煙來了。

拍完照,回程的車上,卓蘊告訴趙醒歸,柯玉和張有鑫不打算結婚,也不打算生孩子,她興奮地說:“我覺得他們這樣很酷哎,誰規定人一定要結婚生孩子?就一直談戀愛,也很不錯啊。”

趙醒歸當時沒說話,隻專心地開著車。

大概,從那時候起,他內心就在拉扯了吧?

……

“咱們試都沒試,你怎麼知道呢?”卓蘊沒提柯玉、張有鑫的事,想起幾年前的另一些事,皺著眉說,“趙小歸,你又來了,還記不記得那會兒你腿開始發麻,你是怎麼想的?你都不敢告訴你媽,說怕她失望。後來結果多好呀,你腿能動了,能站起來了,你現在還記得你腰以下一點兒沒知覺時的事嗎?那會兒你腿軟得跟倆麵條似的,記不得了吧?所以咱們得去試,試了才知道,你光想沒用。”

“可我沒法幫你分擔。”趙醒歸還是很糾結,“我不想讓你一個人去承受這些,明明是我的原因……”

“不是啦,趙小歸。”卓蘊摸著他的臉頰,組織著語句,“你要換一個角度去想問題,不要鑽牛角尖。試管嬰兒是一種新的技術,是科學發展才有的產物,它的出現是來幫大家的,比如像我們這樣的夫妻,它又不是來害人的。你要這樣想,如果沒有這樣的技術,很多夫妻就會絕望,因為一點辦法都沒有。現在,好多人因為這個技術的幫助而有了自己的孩子,至少它給了大家一份希望,不是嗎?失敗率肯定有,但這不是你恐懼的理由,你不能被董教練和他前妻的事嚇到,他們做試管是十幾年前了,那時的技術和現在沒法比。趙醒歸,趙醒歸……你看著我。”

卓蘊掐住趙醒歸的下巴,迫使他看向她,“我就問你一個問題,你想要孩子嗎?說實話。”

趙醒歸與她對視許久,眼睛裡浮上一層水汽,嘴唇翕動著,好半晌才吐出一個字來:“想。”

“那不就得了。”卓蘊心裡如釋重負,微笑著說,“我從現在開始戒煙戒酒,等咱們辦完婚禮,就去醫院做個檢查。這不是什麼大事兒,你做手術前都說你不緊張,不害怕,那我現在告訴你,我也一點不緊張,不害怕。我願意做媽媽,因為你是孩子的爸爸,明白嗎?”

“嗯。”趙醒歸閉上眼睛,轉過頭把臉頰埋在她小腹上,卓蘊知道他在掩飾什麼,可是,她不想那麼輕易放過他,這個夜晚如此美好,她還穿得這麼性感,哪能……就這樣浪費?

剛才沒彈完的鋼琴曲又被卓蘊重新彈起,手指跳躍在男人厚實的胸肌上,趙醒歸的呼吸很快就急促起來,喉結不停地滾動,卓蘊趁勢低頭去吻他的唇,還不忘加上一句調侃:“小哭包。”

趙醒歸:“……”

“做麼?”卓蘊咬住他的耳垂,“回來了,還沒做過。”

趙醒歸臉頰上漫出兩抹粉色,喉嚨裡溢出一個短音:“嗯……”

“那就彆磨蹭了。”卓蘊推了他一把,趙醒歸又慢吞吞地把自己從她腿上挪開,靠在了另一邊的床背上。

卓蘊很熟練地幫他拆掉紙尿褲,看了眼床頭燈,問:“要關燈嗎?”

“不要。”趙醒歸擺好雙腿,轉頭看她,“我想看著。”

卓蘊眼波裡儘是風情,嘴角含笑:“看什麼啦~”

“什麼都要看。”趙醒歸的眼睛裡燒起兩團火苗,伸手扣住卓蘊的手腕,將之拉去某個地方……

——

趙醒歸的心結解開了,把他和卓蘊的決定告訴給父母和邊琳,幾個大人麵上淡淡地說“你們決定了就好”,私底下都大鬆一口氣。

說白了,這事兒的關鍵就是趙醒歸,對大人們和卓蘊來說,孩子隻是其次,要不要真沒所謂,他們最擔心的其實是趙醒歸會因為這件事而受傷害。沒人給他壓力,他自己跟自己較勁,隻要他沒想通,那不管是“試著要孩子”還是“堅持不要孩子”,他都會很痛苦,大家無論說什麼,他都不會信。隻有他自己想通,和卓蘊敞開了聊,這事兒才算真正解決。

確定辦完婚禮就去醫院做檢查後,趙醒歸不再胡思亂想,整顆心都安定許多,於是就想起他的老隊友們。

回國後,趙醒歸一直在準備創業的事,還沒去過錢塘輪椅籃球隊,向爸爸做完項目彙報,他終於有時間去隊裡看看。

錢塘輪椅籃球隊還在老地方訓練,趙醒歸自己開車去體育館,劃著輪椅進到場館後,看到一片熱火朝天的訓練景象。

近二十個坐輪椅的男人在場上跑圈,打頭的不再是王侃,而是季飛翔。季飛翔剛滿三十歲,樣子沒怎麼變,依舊清秀白淨,把輪椅劃得飛快,控製著跑圈節奏,後頭跟著一串齜牙咧嘴的隊友。

趙醒歸看到王侃已經落在隊伍最後,王侃快要四十歲,兩年前就已卸掉隊長職務,讓季飛翔接任。趙醒歸又看到劉坤、魏浩、方梓宸等熟悉的老隊友,發現少了幾個人,比如陳昌和朱振都已退役,同時,隊伍裡多了五、六個生力軍,年齡都才二十出頭,一個個臉龐稚嫩,體力卻很充沛。

站在場邊吹哨的不是徐濤,而是年過四十的夏煒平,他穿著長褲走來走去,不仔細看,看不太出他單腿是假肢。夏煒平第一個看到趙醒歸,驚訝得哨子都從嘴裡掉出來,大聲喊:“小烏龜!你回來啦!”

聽到這聲叫,跑圈的輪椅長隊頓時亂了,季飛翔直接離開隊伍朝趙醒歸衝過來,趙醒歸張開雙臂,探出上身,季飛翔伸長胳膊與他搭在一起,算是一個輪椅上的擁抱。

“什麼時候回來的?”季飛翔很激動,“兩年沒見啦!你真就一次都沒回來過!”

幾個小隊員看到趙醒歸都一臉好奇,不知道他是誰,等王侃介紹完,他們才驚訝地張大嘴,趙醒歸可是進過國家隊的人,絕對是他們的偶像。

季飛翔讓幾個年輕隊員繼續去訓練,帶著幾個老隊員在場邊圍著趙醒歸聊天,趙醒歸看夏煒平回到場上,問:“老夏做教練了?”

季飛翔說:“老徐六十多啦,說再乾兩年就退休,外頭教練也不好招,這活兒沒幾個錢,老夏挺感興趣,老徐就讓他去考了個證,帶他兩年再交接,也算給老夏解決就業問題。”

“老徐呢?”趙醒歸看看周圍,沒看到徐濤的身影。

劉坤說:“去醫院看病了,老毛病,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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