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樽月見裴瑛盯著酥點看,有些不好意思:“我……我手腳笨,不好看,但廚房裡的阿姐誇我做得好吃,我就拿過來了。”
他沒有告訴裴瑛,他央了廚娘半天才借上廚房用。在等裴尋雁從裴瑛房內出來的時候,他就一直坐在門口的石階上,把做好的酥點緊緊捂在懷中,生怕擱涼了。
裴瑛很是動容,接過酥點一嘗,入口果然香甜酥脆,笑起來:“嗯,很好吃!”
裴樽月也靦腆地笑了,輕輕捏著裴瑛的袖擺眨眼。裴瑛看著他這副討喜的小模樣,想起裴樽月在裴尋雁麵前的緊張與局促,輕聲問道:“你很怕長姐?”
裴樽月眼圈紅了:“怕。長姐從小就對我很凶。”說完,他又訥訥地補了一句,“娘也是。”
裴瑛下意識地寬解他,“定有什麼誤會……她們不是……”
這話一說出口,裴瑛突然覺得心情有些複雜,自己現在是“裴瑛”了,才享著她們的溫柔和照顧,可是前生募集藥人的,不也是……他偏頭咳了一聲。
裴樽月捏著他袖擺的手也不易察覺地抖了一下,抬起頭勉強地笑笑,“嗯,二哥哥,再吃幾塊吧。”
兩人又說了好一會話,見天色不早了,裴樽月才慢吞吞地起身,一下又一下地扒著床簾上的珠串,很是不舍。
裴樽月粉雕玉琢的小臉兒漲得通紅,終於下定決心般:“我……我也會再來瞧二哥哥的!”
裴瑛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內心頗為觸動。他木然地摩挲著緞麵柔軟的衾被,極小聲地對自己說:“裴瑛,我真的很羨慕你。”
疼愛有加的雙親、友善和樂的姊妹兄弟、富裕殷實的家境……都是他從前做夢都不敢奢想半分的。
他捏著填滿軟絮的錦枕,垂眼喃喃道:“即使是夢一場,也讓我做長些吧。”
***
他現在用著裴瑛的這具身體,雖享受著錦衣玉食、富貴榮華,卻也時刻忐忑,生怕哪句話說錯,教人發現什麼端倪。
所以晌午後,就以“腦子昏沉不記事了”為由,找婢女紅綃問清楚了府內上下的情況。
裴家隻裴瑛一個嫡子,可謂是含金銜玉出生的貴子,隻是他十四歲時突發高熱,之後身體一直很差,飯藥混著吃。一年前生了那場怪病後更是雪上加霜,一臥不起了。
裴瑛為人親善溫柔,對誰都溫言細語,從不擺少爺架子。不光是父母疼愛,府裡的下人對他也是個個都真心尊敬,從不因他體弱多病就做事怠慢。
整理了會兒思緒,裴瑛有些好奇這具身體的模樣,喚紅綃取來了銅鏡。
這張臉說不上是天人樣貌,但勝在純淨柔和,薄唇攬秀,眉眼處籠了幾分淡淡的病氣與愁色,夜河一樣的黑發自雙肩靜靜瀉下。
實在是瞧著很舒服的長相,叫人想起春風裡纖腰剪剪的弱柳,不同俗花爭豔,隻在煙波外輕輕飄著。
裴瑛對鏡牽動唇角,擠出了一個僵僵的笑容:“你可真好看……”
紅綃走近他,說道:“公子,老爺特地吩咐做了您從前愛吃的餐食,喚您到暖房用飯。”
“這暖房四壁都吩咐人新上了一層椒泥,最是溫暖宜人,想來是念著您的病體受不得寒,老爺是真疼您。”
“而且呀,今日府內外都是前來賀喜的賓客,可熱鬨了,去時可以順路瞧瞧。”
裴瑛:“賀喜?”
紅綃:“是來賀您貴體痊愈的喜,老爺大擺宴席,長棚搭了十裡。不光請了親族鄰人,哪怕是不沾親的街坊、莊子裡做活的佃農,也在受邀之列。”
紅綃的話無意中再次按疼了他心中那塊自他作為裴瑛醒來後,就不時往外滲血的隱痛。
貧寒人家,要賣兒女來換米糧。而富貴人家一高興,便能搭十裡長棚擺宴席,極儘奢侈豪華,不知人間還有憂愁事。
裴瑛聲音悶悶地對紅綃說,“幫我尋個人。是住西山磨坊邊的一戶宋姓人家,女主人剛過世。”
宋阿繡是他前生的名字。
紅綃雖疑惑,仍點頭應下:“是。”
裴瑛編了一個理由,“我曾受過這家男主人的惠,將他尋來贈些田產銀兩。”
話說出口裴瑛自己也是一驚,他在腦海中構湊的零碎想法,居然自然而然地用那些他從未學過的文縐縐的詞語表達出來了。
看來,雖然一時無法想全,也不由自身控製,但屬於裴瑛的那些經年累月的談吐學識他也一並繼承了,失去的隻是原身的經曆記憶。
紅綃讚賞地點點頭:“公子重恩義。奴婢先攙您去沐浴,再去暖房用飯,後麵奴婢會差可靠的人去尋的。”
紅綃試好了浴桶裡的水溫,也把換用的乾淨衣物疊在桶邊了,回頭看見裴瑛扭扭捏捏地解衣,撲哧一笑:“公子,可是身上有什麼不便?奴婢來……”說罷就要來幫他褪下略顯繁縟的衣衫。
裴瑛臉羞得通紅:“不……不用了,你先出去吧。”
紅綃走後,裴瑛憋著個大紅臉泡在熱水裡,閉著眼睛去摸浴帕,半點不敢亂擦拭,好容易才洗完。要適應這具少年郎的身體,顯然不是憑一時之功可以做到的。
洗完後,他正打算換上乾淨衣物,突然發現,這身體瓷胎一樣白的胸口前有一團不小的烏黑色印記,形狀也生得很怪,看上去非常紮眼,也算是美玉之瑕了。
他隻當是裴瑛自娘胎裡帶出來的,並沒有多想。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