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動員(1 / 2)

沒有叮當作響的金銀,戰爭就不能打響。

老洛泰爾公爵曾對他的女婿——神聖姆羅皇帝理查四世直言不諱道:“發動戰爭需要三樣東西,錢!錢!第三還是錢!”

伴隨周期性的財政破產,理查四世失去了他最好的將軍以及遮蔭山脈以南的全部領地。

但究其本質,金錢並不能直接用於戰爭。

黃金不能當火藥使,白銀鑄成兵器和盔甲得不償失。戰爭需要金錢,是因為金錢可以購買戰爭資源。

瑞德修士曾經告訴溫特斯:“這世界上殺人最多的武器不是刀劍,而是動員。”

那個時候溫特斯不懂,他隻當這話是老神棍在故弄玄虛。

但是看到馬頭鎮那些揮舞戰爭債券的普通百姓、又聽老托缽修士剖析帕拉圖共和國是如何募集一筆又一筆戰爭經費後。

雖然溫特斯·蒙塔涅少尉仍然不甚理解“動員”一詞,但他由衷感到一種恐懼。

陸院的軍事史課程揭示這樣一個道理:戰爭是少數人的遊戲,至少在分蛋糕之前是這樣。

王國與王國之間的戰爭,實際上是國王與國王之間的戰爭。

平民百姓要為君王的戰爭繳稅、服役,但那是逼不得已。

沒有人願意無償參與戰爭。有人不信,所以他們不發軍餉,最後下場都很慘。

繳稅、服役、封建義務等仍可被視為君王的一種財產,本質上君王仍在用他的私產、他的金庫支撐他的戰爭。

所以征稅太多、徭役太重、對封臣剝削太甚導致被推翻,也等於一種破產。

因此人口、財富、文化無不占優,卻被興起於邊遠之地的蠻族覆滅的王朝、帝國,俯仰皆是;

富庶的國家、破產的王室,也並不少見;

論人口、土地、財富,弗斯蘭德公爵領在神聖帝國麵前不值一提,但最後卻是皇帝口中的“販夫走卒、烏合之眾”笑到最後。

歸根結底,戰爭不在於統治多少金銀、人口,而在於能為戰爭動員多少金銀、人口。

諸共和國之中,帕拉圖人口倒數第二,財富也遠遜維內塔、聯省和瓦恩。

如果她還是帕拉圖公國,連年征伐早就讓大公腦袋搬家——不是赫德人動手、就是帕拉圖人動手。

但她的版圖卻最大,而且還是越來越大。

帕拉圖共和國究竟哪來的錢打仗?

答案:借來的。

君主為了打仗借錢是常事,但其本質仍是私人借貸。借款對象局限於豪商、教會、騎士團和銀行家。

大多數時間有借有還,偶爾賴賬。

三十年前的帕拉圖,內有保皇派作亂,外有赫德鐵騎進犯。共和派坐困諸王堡,正忙著開公審大會、送人上斷頭台。

麵對缺人、缺糧、最要是缺錢的爛攤子,內德將軍開創性使用了另一種借貸方式募集軍費:特殊戰爭債券。

[注:內德·史密斯那個時候還是將軍

這些債券的麵額都不大,麵向所有人開放購買。

沒有抵押物,預計用戰爭期間的全部收益償還,包括尚未清繳的貴族私產、未來同赫德人作戰的繳獲等等。

聽起來像是空手套白狼,不過也許正因如此,債券賣得特彆便宜。

四枚銀盾麵額的債券隻賣一枚銀盾——即使是這樣購買者也寥寥無幾。

然後內德·史密斯打了一場小勝仗,抄了一位騎士的家。

貴重物品、田產、房屋……所有戰利品低價掛牌出售,但隻允許用債券購買。

因為轉手就可以換成實物,逐漸開始有人購買債券,但四枚銀盾麵額的債券的價格上漲至兩枚銀盾。

然後內德·史密斯又打了一場不大不小的勝仗,抄了一位伯爵的家。

戰利品照前例處理,市麵上四枚銀盾麵額的債券價格已經上漲至三枚銀盾。

內德·史密斯麾下的士兵逐漸開始同意以債券的形式支付軍餉——當然是按照市麵價格。

債券購買者成了股東,軍隊成了夥計。

戰爭變成了一門生意,或者說是一場賭博。

每一名購買債券的帕拉圖人無不祈禱內德·史密斯贏得更多勝利,掠取更多的戰利品。

在打了第八場勝仗後,內德將軍宣布所有債券將在戰爭結束後統一償還。

原因有二:首先,戰爭時期,戰利品中最大宗的不動產賣不出價格;其次,他要將戰利品中的動產繼續投入到戰爭中,相當於把利潤用於擴大經營。

這個決定是對債券信心的重大打擊,但內德·史密斯還有後手。

“開放債券自由買賣”。

內德將軍同時宣布,為了讓債卷購買者能夠收回投資,諸王堡“債券交易所”掛牌成立。

如果你不想要你的債券,拿到交易大廳賣掉即可。也許是虧,也許是賺,都看你的本事。

世界上第一間[債券交易所],就這樣在[戰爭債券]誕生的三個月後誕生。

通過這種融資方式,內德·史密斯將金錢從工匠、商人、女仆這些普通百姓手中動員出來,化為戰爭資金。

通過這種融資方式,內德·史密斯將一小撮人同另一小撮人的廝殺,變成了帕拉圖共和國同另一小撮人的戰爭。

沒人願意無償服務,但每一個購買戰爭債券的人,都在為這場戰爭自願出力。

……

“等等,那萬一仗打輸了怎麼辦?債券不就什麼都沒有了?”溫特斯皺著眉頭問老神棍。

“很簡單,彆打輸就行。”瑞德修士哂笑道:“彆忘了,那可是內德·史密斯!戰無不勝的鐵漢!”

……

一年戰爭結束,保皇派被清洗,赫德人落荒而逃。帕拉圖共和國正式成立,並成為塞納斯聯盟的第三個成員國。

戰爭期間發行的債券全都被按照麵額償還,內德·史密斯將“特殊戰爭債券交易所”的門牌摘掉,重返聯省。

他得到一個消息,理查四世即將禦駕親征。

這一次,皇帝誓要將叛黨徹底碾碎。

……

“這就是動員,一個國家把資源投入到戰爭中的能力”老修士緩緩說:“國與國打仗就像兩個笨拙的醉漢摔跤。再強壯的漢子若是隻能使出一成力,也會被能使出一半力的弱漢摔倒。”

溫特斯豎起耳朵聽著。

“最粗笨的動員是征發人力,兵役、徭役、你的民兵便是如此;更高明的動員是調度金錢,有錢便有人,內德·史密斯便是如此,征稅也是;再往上?我就不知道了。恐怕是傾儘所有,把一切資源投入到戰爭中,將整個國家鑄成一柄兵器。”

“怎麼鑄?”

“想要將整個國家鑄成一柄兵器,那就得萬眾一心。哼,人心?”老修士嘿然冷笑:“人心是這個世界上最難揣測的東西,我實在想不出要如何操控人心。”

聽了這話,溫特斯忍不住諷刺:“車隊裡的人都快把你當活聖徒供著了,你還不懂操控人心?”

“生前死後的東西,教你也學不會。”老修士在溫特斯腦袋上狠敲了一下:“你要是有內德·史密斯的本事,就足夠戰無不勝了。”

……

從浮橋跨過洶湧的界河,腳下便再無道路可言。

天地間一片茫茫,遼闊的原野上隻有模糊的車轍印在指引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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