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騎尾隨赫德大軍一路到冥河,帶回來一個壞消息和一個好消息。
壞消息是,浮橋已被燒毀。
河灘上到處都是焦黑的小船殘骸。河西大營也一並遭焚,沒有找到任何生還者。
留在營中的傷兵、商賈、科林百人隊,全數遇難。甚至那些返回帕拉圖的人們,恐怕也難以幸免。
好消息是,種種跡象表明敵人已經儘數過河,輜重隊暫時安全。
可……這真的能算好消息嗎?
老元帥曾說“戰爭中最困難的事情是猜測敵人的意圖”。
久經沙場的老帥或能輕易洞悉蠻子的意圖,但不是隨便誰都有這等本事。
敵人落下棋子,溫特斯才逐漸勾勒出全貌:從始至終,赫德人的目標都是那座浮橋,他們是要把戰火燒回帕拉圖。
……
戰爭開始後,最要緊的事情便是如何結束戰爭。
帕拉圖想要結束戰爭,關鍵不在於攻城略地。
農耕民族的財富集中在城市,但赫德人以遊牧為生,沒有城池給帕拉圖軍隊攻打。
殺傷兵丁、擄走人口、掠奪牧產,把赫德蠻子打疼、打哭、打服軟,這才是帕拉圖人的目的。
隻要赫德人認輸西遷,戰爭就會立刻結束。
且帕拉圖並非同全體赫德人開戰,而是每次隻打最近的一部。
有時甚至會利用諸部間的矛盾,雇傭赫德人打赫德人。
儘管帕拉圖人不願承認祖上是赫德分支,但雙方的戰爭模式卻滿眼都是遊牧民族的影子,這點毋庸置疑。
近三十年來,赫德人內部一盤散沙。
諸部落每有戰事往往拔帳遠遁,以保存實力為第一要務。
最多出動小股輕騎襲擾補給線,等帕拉圖人消耗不起自然退兵。
畢竟帕拉圖人來了又走,同在荒原上的其他部落才是真正的敵人。
因此包括溫特斯在內,所有人都以為最先遭遇的百夫隊是先頭部隊,把次日追來的阿拉裡克部當成主力。
然而實際上,赫德人這次出動了一支真正的大軍,至少半個乃蠻[萬夫隊]。
同帕拉圖人打到天昏地暗的阿拉裡克千夫隊,才是真正的前哨。
……
此前眾軍官最壞的估計也不過是被赫德人截斷後路。
得知數千赫德騎兵東渡冥河,卡斯特中校險些氣到昏厥。
冥河東邊是什麼?是百公裡寬的無人區。然而越過這一百多公裡,就是帕拉圖本土。
赫德人……朝著帕拉圖去了,沒有任何人能阻擋他們。
時隔三十年,赫德劫掠者的鐵蹄又將踏上帕拉圖的土地。
卡斯特中校當即向前方、後方派出通訊兵。
然而浮橋被毀,通訊兵隻能去上遊繞路過河,已經來不及了。
消息實在太過衝擊,隊伍裡的帕拉圖人都有些恍惚,就連溫特斯初聽也一陣眩暈。
帕拉圖人打勝仗太久,久到他們已經忘記赫德人也有牙。
上一次赫德人打進帕拉圖的時候,傑士卡都還隻是牙牙學語的幼童,營中大部分人甚至還沒出生。
這三十年來,帕拉圖對於赫德諸部一支保持絕對的壓製。
帕拉圖人揮拳,赫德人後退,帕拉圖人再揮拳,赫德人再後退。
一次又一次勝利中,帕拉圖人建立起戰無不勝的信心。
溫特斯所見,在車陣中、在營牆後,無論戰況多凶危,帕拉圖人對於這場戰爭最終的勝利都從未有過懷疑。
現在,溫特斯正親眼目睹這種自信心開始瓦解。
不止一個十夫長跑來找他,隱晦或直白地詢問是否要撤回帕拉圖。
但這件事,溫特斯沒有決策權。
……
騎兵中隊和輜重隊的軍官緊急開會,商議下一步行動。
會議氣氛凝重,軍官們沉著臉一言不發。
見無人開口,卡斯特中校大怒:“都啞巴了?從軍銜最低的開始,一個一個說!”
又是一陣沉默,溫特斯站了起來,在場大概沒人比他軍銜低。
“好,就從你開始!”卡斯特一拍桌子:“然後是你右手邊那個。”
安德烈頓時變成苦瓜臉。
“我認為。”溫特斯儘可能簡潔:“應該往西走,去找大部隊。”
空氣驟然降溫。
“理由?”傑士卡中校的眼皮跳了一下。
“浮橋已毀,過河隻有兩條路。要麼繞到上遊,要麼造船渡河。繞路太遠,造船費時。我們不知道這附近還有多少赫德人在遊蕩,去找大部隊更安全。”
“你如何知道大部隊沒潰敗?”
“因為過河的敵軍身上還是紮甲皮襖。”溫特斯回答:“赫德人不浪費任何東西。若是前方大軍已敗,他們身上肯定不止那些破爛。”
“說的沒錯!”卡斯特隨即出言讚同:“赫德人哪來的本事吃掉兩萬大軍?定是劍走偏鋒,下了一著險棋,此戰還沒敗!”
在場的其他人看向傑士卡,如果他持相同意見,那也就不必再討論。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獨眼的中校突然苦笑著搖頭:“這是老元帥的戰策,什麼時候赫德人也學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