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回來的兄弟自不必我多說!狼鎮人也不用廢話!給你們其他人介紹介紹!”
皮埃爾站在大石上,向著一眾土匪激情澎湃地講演,再不見剛才頹廢懶散的模樣:
“這位是溫特斯·蒙塔涅上尉!帕拉圖的冠軍!最好的百夫長!蒙塔涅百夫長回來了!咱們兄弟就什麼也不用怕啦!蒙塔涅百夫長回來啦!青……”
皮埃爾講得起勁,鍋圈迪克森的臉卻越來越白。
從蒙什麼百夫長與皮埃爾相認那一刻起,鍋圈就想逃走。
但是他沒法逃,無形間他已被牢牢看住。哪怕他去撒尿,身後都跟著倆杜薩克。
經曆短暫且並不激烈的思想鬥爭,鍋圈撲通一聲就給百夫長跪下了,哀求道:“大人,我就是本分農民。活不下去了才來當強盜,您饒了我吧!”
溫特斯眉毛微微挑起:“你起來說話。”
可鍋圈的膝蓋就像釘在地上,還想要親吻百夫長的衣角。
皮埃爾攔在鍋圈麵前,板著臉宣布:“蒙塔涅百夫長回來了,這夥人就沒你什麼事了。你滾吧。”
“我……真的可以走?”鍋圈喜憂參半,試探著問。
“滾!”
這次可真是兩難抉擇,留下就是個死,走了也可能是死。
皮埃爾一揮手,告訴其他土匪:“不願意留下的,都可以走!”
猶豫再三,鍋圈一咬牙,決定賭一把:“多謝大人仁慈,我還是不想當強盜了!”
鍋圈斷定,留下就是死。而且他自在慣了,不想聽什麼百夫長的。
新墾地這副亂象,隻要能走掉,輕輕鬆鬆就能再拉起一夥人。
見鍋圈要走,還有幾個人也要走,都是鍋圈的老兄弟。
“滾吧。”皮埃爾揚了揚下巴。
鍋圈千恩萬謝,倒著後退幾步,轉身要跑。
然而他剛一轉身,皮埃爾的馬刀就劈了下來。
雪亮的鋼刃繞了一個弧線,斬開左肩,隻在骨頭的位置稍有停滯。最終留下一個可怕的斷麵,鮮血從斷麵一股一股地噴湧出來。
皮埃爾甩了甩馬刀,擦乾血跡,收刀入鞘。
其他老兵也暴起出手,將那幾名想要離開的慣匪斬殺。
溫特斯有點意外,但是他沒說什麼。
他將二十二名“匪徒”召集到一起,在場的還有他的十三名戰士。
看著大家灰暗的麵龐,溫特斯開始了他第一次講話。
“依照新墾地法律。”他的語氣平穩,但是聲音很清晰地傳入眾人耳中:“聚眾攔路劫掠,首犯輪刑,從犯絞死。”
大家的神情更加晦暗,誰不知道這些?
在新墾地,當土匪就是死路一條。如果不是走投無路,沒人會來投奔匪幫。
溫特斯再次開口:“但是我的狼鎮駐鎮官任命仍舊生效,所以從這一刻起,我把你們全部征召為新墾地狼屯鎮民兵隊的成員。
你們須服從我的權威,從此受軍法約束。你們不僅不再是匪徒,也不再是農夫,剿滅匪徒如今是你們的責任。”
狼鎮出身的人眼圈泛紅,他們如無根之萍隨風飄蕩,每天都生活在對未來的恐懼中。
蒙塔涅駐鎮官的出現如同一塊木板出現在溺水者麵前,他是曾經的世界的殘影,讓人不禁回憶起過去的好時光。
但是其他地方的農夫表情裡隻有麻木和冷漠,他們不認識溫特斯·蒙塔涅。
對於他們而言,鍋圈?駐鎮官?百夫長?無外乎換個人發口粥喝,能有什麼區彆?
溫特斯的目光依次與每個人對視:“我向你們承諾。終有一日,你們可以放下武器,重新扶起犁,回到金色的麥田裡去,回到你們的母親、妻子、孩子身邊。我是這樣向你們承諾的,請你們牢牢記好。”
他的聲音很平靜,但是有一種奇怪的力量,好像他真的能完成他的承諾。
再麻木的農夫,此刻的內心也像針刺一樣被微微觸動。
泥土的腥味、金色的麥田……
近在咫尺,又觸不可及,好像已經是很遙遠的記憶了。
……
溫特斯與他的戰士們重逢,彼此間都有說不完的話。
小馬倌安格魯抱著溫特斯的胳膊,一會哭,一會笑,就是不肯撒手。
皮埃爾帶著個小夥子來到溫特斯麵前,高興地說:“您看,我把誰給您帶來了!”
溫特斯隻是一看,便忍不住笑了起來。
麵前的年輕人和鐵匠貝裡昂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任誰也不會認錯。
隻不過貝裡昂沉默寡言、老實謹慎,而麵前的小夥子眼裡有一種年輕人特有的調皮和靈動。
溫特斯問小夥子:“你父親叫亞曆山大·索亞,對吧?”
小夥子一驚,手足無措地望向皮埃爾。
“您彆逗他了。”皮埃爾拍了拍小夥子的肩膀:“我在另一夥人裡碰見卡洛斯,一看他這模樣,我就認出他是誰了。所以也把他帶在身邊,照應一下。”
“您也認識我哥嗎?”卡洛斯問。
周圍的戰士全都哈哈大笑。
“怎麼可能不認識?”溫特斯也暢快地笑著,他轉頭問皮埃爾:“貝裡昂在哪?”
笑聲消失了。
皮埃爾的神情變得有些消沉:“在阿爾帕德手下,他是鐵匠,被看管得很嚴。還有我爸爸,還有很多人,都在阿爾帕德手下。可是具體在哪裡,我也不知道。還活著嗎?我也不知道。”
“得想辦法把他們弄回來。”溫特斯歎了口氣。
皮埃爾打起精神,拍打著大腿說:“反正您回來了,我們就沒什麼好怕的了!”
其他人也紛紛點頭。
溫特斯想起某件特彆重要的事,他嚴肅認真地問卡洛斯:“你……廚藝怎麼樣?”
“不行不行。”卡洛斯拚命擺手:“我都是吃我哥做的,我不會。”
“哦。”溫特斯頗為遺憾,悵然若失地問:“那你會打鐵嗎?”
“會的,從小的手藝,可是比我哥差遠了。”
“皮埃爾,讓他負責修理軍械,彆讓他動刀劍。”
“是!”
聽到這話,卡洛斯一下子急了:“憑什麼不讓我用刀劍?我也有兩條胳膊、兩條腿!不比彆人差!”
皮埃爾衝著這小子後腦勺就是一巴掌:“放肆!上尉是照顧你!”
卡洛斯不認得新來的蒙塔涅百夫長,但是他對皮埃爾頗為尊敬,訕訕地安靜下來。
“我什麼時候成上尉了?”溫特斯莫名其妙。
“您不知道嗎?哦……您確實不知道。”皮埃爾笑著說道:“死後追授!還搞了好盛大的儀式。陣亡的軍官一律提一級,阿爾帕德那幫家夥搞得。”
溫特斯·蒙塔涅既然已經陣亡,自然也就沒什麼限製可言。
他拿到[騎士利劍大十字勳章]的時候,按慣例就已經可以晉升一級。
為國捐軀,再晉升一級。
所以帕拉圖“第一”共和國大大方方地為溫特斯追授了上尉軍銜——那個時候藍薔薇和紅薔薇還沒分裂。
不過溫特斯還活著,那他的軍銜認定就有了一點問題。
不過誰在乎呢?反正溫特斯不在乎。
“講講你們的事情吧。”溫特斯拉著皮埃爾幾人坐成一圈:“都告訴我。”
大家夥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起來,講了從無人區一路殺回來的艱險,講了滯留雙橋大營的煎熬,講了逃回狼鎮的經過。
至於伏殺軍官和追兵的時候,皮埃爾也沒瞞著溫特斯。
“大本汀這畜生,本來也想弄死他來著。”皮埃爾恨恨地說:“這畜生鼻子倒是靈,聞到氣味不對,夾著尾巴跑到熱沃丹去了。”
溫特斯不置可否。
“然後我們就在各個匪幫輾轉,左右不離狼鎮太遠。偶爾能回家裡看看,給家裡送點吃的。”皮埃爾越說聲音越小:“反正就這樣混著,活一天算一天。”
大家都沉默了,他們有馬刀,但是不知道往哪砍。
反抗統治這片土地的權威?他們還沒有這個勇氣——而且那是找死。
“這些匪幫靠什麼吃喝?搶劫旅人?”溫特斯耐心地詢問:“旅人身上能有多少財產?”
其他人還迷迷糊糊的,皮埃爾已經領悟了溫特斯的意思,他無奈地說:“您彆看鍋圈長得像個鍋圈,那家夥鬼得很,對於上頭的門道也很了解。他隻搶路上的旅客和商人,最多勒索農莊,絕對不碰上頭的征集隊!躲得遠遠的。”
依照新墾地的法律,捕殺盜匪是各地方城鎮的職責。
狼鎮鬨匪患,狼鎮管;熱沃丹附近鬨匪患,熱沃丹管。
新墾地軍團唯有一種情況會派出憲兵隊,那便是土匪搶到了軍團的頭上。
作為一名資深強盜,鍋圈從來不碰征集隊。
隻要他不招惹新墾地軍團,光憑已經瀕臨崩潰的各地方治安力量,還真就沒人能奈何得了他。
不過惡人自有惡人磨,鍋圈現在已經被埋起來了。
溫特斯數了一下,他真正能依仗的隻有他的十三名“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