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讓出一條路,一名肩膀寬闊、身材高大的杜薩克陰沉著臉走到告示前。
杜薩克波塔爾既是鏟子港鎮長,也是代理駐鎮官。換而言之,在新墾地行省的政治體製裡,他就是鏟子港的實際統治者。
他不住在鎮裡,而是住在堡壘一般的“波塔爾莊園”。
成年杜薩克無論身份地位,都已經被征發。但是沒人知道波塔爾鎮長閣下用出了何等手段,竟使他不在征召名單之內。
鎮民們屏住呼吸,鴉雀無聲看著。波塔爾鎮長走到教堂大門前,一把撕下三張告示。
波塔爾站到台階上,將三張告示揉成一團廢紙,瞪著眼睛痛斥:
“碾壓麥苗?全是他媽胡言亂語!那是叛軍頭目要害你們!”
“蠻子要來?鏟子港西邊可是鏟子湖!蠻子來?來個屁!”
“民兵隊?用得著叛軍管?咱們鏟子港早就有民兵隊了!”
“父老鄉親,我告訴你們!民兵隊?狗屁!叛軍是要抓你們當兵!”
“都散了吧!”
人群訕訕地離去。
鎮長波塔爾見目的已經達到,立刻招呼隨從牽馬過來。
他小心翼翼將三張告示團成的“廢紙”揣進懷裡,跳上馬背,朝著鎮外的波塔爾莊園疾馳而去。
作為第一批定居者,波塔爾被安置在鐵峰郡時,小股蠻子過河擄掠還是常事,經常有獨居的新移民被滅門。
所以波塔爾莊園建造之初便有一絲堡壘的味道——壕溝、圍牆一樣不少,堅固的石頭大宅完全就是城堡主堡。
見老爺回來,把守莊園大門的佃農們緊忙放下吊橋。
波塔爾馬不停蹄奔入莊園,吊橋又緩緩升起。
比起其他因兵災變得破敗的村鎮,波塔爾莊園反倒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莊園周圍不拘荒地還是農田,都已經被開墾出來,麥苗已經長的很茂盛。
早在其他村鎮的佃農、雇工紛紛逃難時,波塔爾便聯合鏟子港的莊園主們控製住了本鎮的無地農民。
後來,他又把其他地方來的流民收攏起來,分發食物。被流民們尊稱為“波塔爾大善人老爺”。
波塔爾不吝馬力,一路飛馳回到城堡般的大宅門外,劈頭蓋臉問他大兒子:“阿爾法先生在哪?”
“在樓上。”波塔爾的大兒子慌忙回答。
波塔爾把韁繩扔給兒子,箭步衝入大宅,一路跑上二樓小會客廳。
小會客廳裡沒有其他人,隻有一位年輕男子。
年輕男子倚靠在窗邊,正在看一封信。他身穿淺綠色獵裝,腰帶下垂懸著一柄樸素的小劍。
單看五官的話,年輕男子的樣貌算不得英俊。
但是他的笑容很親切,使人不自覺生出好感。再加上他身材很好——手指修長,四肢結實又勻稱。
波塔爾的小女兒和幾位年輕女仆已經被這位“阿爾法先生”迷得神魂顛倒。
見到波塔爾急匆匆走上二樓,阿爾法先生收起信箋,微笑著開口:“明天晚上,還會再有一船武器和火藥送到鏟子湖。”
波塔爾先是一愣,繼而狂喜:“太好了!”
“還勞煩您派人去接應。”阿爾法先生禮貌地補充。
波塔爾一激動,竟忘記來找阿爾法先生的本來目的,他拍著胸脯保證:“閣下,請您放心,我親自帶人去!”
“熱沃丹那邊有什麼動向嗎?”阿爾法先生問。
波塔爾如夢初醒,急忙從懷裡取出一團皺皺巴巴的紙:“叛軍送來三張告示。”
波塔爾想攤開告示,但手指太笨拙,一不留神便撕開一道大口子。還是阿爾法先生接手,將揉成一團的三張紙重新展平。
“這……怎麼寫得……”阿爾法先生通讀告示之後,不禁笑出聲:“怎麼寫成這個樣子?”
波塔爾立刻附和:“說明叛軍不得人心,都是一些文盲無賴。”
其實對於波塔爾而言,他倒覺得告示寫得蠻好。至少連他這種僅僅認識淺顯單詞的大老粗也能看懂。
“叛軍或許不得人心,但他們可不是文盲無賴。”阿爾法先生出言糾正,他手指輕叩窗台,眯起眼睛,問:“你覺得叛軍首領說的是真的嗎?”
“哪件事?放牛羊去啃麥苗?”波塔爾不屑地冷笑:“聞所未聞。”
“赫德人還要再來的事情。”
“這個嘛……可能是真的。今年冬天的確不如往年冷。不過也可能是假的……誰知道呢?”
阿爾法先生思索片刻,點了點頭:“叛軍首領要各村鎮組建民兵,我們正好以民兵隊為掩護,編練流民。至於烽火台,可以布置一些。既然赫德人可能會再來,也要準備一下。派人給熱沃丹送信,問叛軍索要武器、糧食,就說民兵隊需要。”
“叛軍能給嗎?”
“能給自然好,不給也無所謂。”
“好的。”波塔爾使勁點頭。
“去吧。”
波塔爾行禮,轉身離開。
阿爾法先生望向窗外,發出了一聲幾乎聽不見的輕歎。
……
與此同時,在一百多公裡外的黑水鎮鎮公所,傳令騎兵正把溫特斯的親筆信和三張告示交到巴德中尉手裡。
巴德揭開漆封,仔細看過信,又一目十行地看完告示。
他也重重歎了口氣。
這段時間,他一直在各農場之間奔波,處理各種大事小情。
他這裡,比溫特斯那裡還要缺人,幾乎什麼事情都要他一手操辦。
他既要管理農具、耕畜、種子等生產資料的分配,還要對各農場秋耕情況進行監督和檢查。
不到一個月,安置的流民和本地農民就已經爆發數次械鬥。全賴他第一時間趕去調解、裁決,矛盾才沒有進一步激化。
天氣越來越冷,各農場需要修補房屋、采伐燃料,還是得他安排籌劃。
巴德幾乎是肉眼可見變得疲倦,甚至開始顯得衰老。
眼看各農場逐漸走上正軌,他終於能夠鬆一口氣,好好休息一下,可是……
多想無益,巴德平靜地接受現實。整理好情緒,他打開窗戶,高聲呼喚小馬倌。
正在後院刷馬的安格魯聞聲跑進鎮公所,毛刷還在手裡拿著。
“把發到各農場的馬匹重新收上來。”
“收上來?”安格魯不明所以:“不是說要讓馬兒在各農場過冬嗎?”
巴德把信箋和告示遞給安格魯,他心中難過,但語氣波瀾不興:“收上來之後,就近安置在黑水鎮的農場。讓馬匹去啃麥苗。我再撥給你一些精料。”
安格魯雖然這段時間在學識字,但讀信還有些吃力,看了告示之後他才明白發生了什麼。
“時間太緊了。”安格魯苦澀地說:“馬兒上不了什麼膘。”
“能上多少上多少吧,把伊什叫過來。”
安格魯抬手敬禮,跑出門備鞍去了。
不大一會,滿頭大汗的伊什走進鎮公所。
“您叫我?”伊什正在劈柴。得知中尉要找他,急匆匆地跑過來。
“把各農場的成年男人都集中起來,準備武器。”巴德板起臉,嚴肅地說:“我們要自己保衛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