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晴天(1 / 2)

晨曦微露的時候,戰士們開始祈禱。

安格魯細心地為紅鬃洗刷脊背,低聲誦讀著杜薩人代代相傳的咒語:

“……那鐵柱頂端立著一個鐵人,鐵人拄著一根鐵杖,吩咐鐵器、鋼刀、利劍以及各式各樣的兵刃:‘去,回到你們的母親大地那裡,躲開主的仆人和我的友伴,躲開我的戰馬。箭杆回到森林去、羽毛回到飛禽身上、魚鰾回到魚身上’…………”

在營火旁苦捱一整夜的民兵聚集在隨軍神父身邊,領受最後的聖餐禮。

誦經聲在紫色的薄霧裡低回、飄蕩,人們的臉上都映著模糊的藍光。

……

同一時間,鐵峰的另一側,大角河畔。

部分木樁被拆除的水壩已經變得搖搖欲墜,隨時可能崩潰。

戴著麵具的莫羅上尉正在布置炸藥,他是最後留在水壩的人。

岸邊,赤身裸體的男人們齊心協力,吼著號子將巨大的三角形木筏推下河。

其他民夫推著小車,有條不紊地給木筏裝載石塊。

在眾人視野之外,一隊騎著赫德馬的剽悍武士正朝著水壩疾馳而來。

……

金烏躍出地平線,大地的模糊輪廓逐漸變得顏色分明。

站在特爾敦人控製的山崗上,鐵峰郡軍的排兵布陣一覽無遺。

“[赫德語]嗬,兩腿人的主將若是以為護住兩翼就能野戰。”登山觀敵的烤火者不屑一顧:“[赫德語]那我看他是吃了腐肉,發了瘋。”

頂盔貫甲的特爾敦部貴胄們附和著,放肆大笑。

居高俯瞰,山下螞蟻般的小人擺出了一個巨大的箭簇陣。

箭簇陣的西側是鐵峰山麓,遍布針葉樹和灌木;箭簇陣的東側是茂密的原始森林。

小人們在大路及其兩側的農田展開,扼守著山與林之間的平野。

對方的兩翼看似安全,然而實際上無論是山地還是森林,都無法徹底阻止騎兵包抄。

平坦空曠的農田更是無險可守——除了對方在陣地前方臨時挖掘的壕溝。

特爾敦汗庭迅速行動起來,數支精乾的百騎隊偃旗息鼓離開營地,各尋道路繞向箭簇陣後方。

老通譯望著山下的敵陣,眉頭緊鎖。

從前鋒遭遇到中軍對峙,對方明明有充足時間占據他所在的山崗——地勢更高、更容易防守。

然而對方卻仍舊選擇在平地結陣,為什麼?

老通譯想不通,但是他沒說話。他有點累了,自從渡過大角河,這種感覺愈發強烈。

從特爾敦人的角度看,鐵峰郡軍的陣型如同箭簇;而從鐵峰郡軍的角度看,他們的陣型更類似倒著的字母T。

溫特斯以營為單位布置陣線,共計二十七個營被分為左翼、中軍和右翼三部分。

其中,中軍是戰力最強的縱隊,各營采用魚鱗式排布,彼此錯落掩護,

左翼和右翼由[青年民兵]和[壯年民兵]構成,整體位置後縮,兩線列陣——青年兵在前,壯年兵在後。

為了儘可能防止被敵人迂回,溫特斯謹慎地挑選此地作為戰場。

“在山上結陣,等同於任由敵人包圍我軍。若是特爾敦人選擇圍而不攻,則我軍的補給難以維持,勢必自潰。”

給部下們說明陣型時,溫特斯解釋過為什麼要在平地結陣:

“山下列陣,雖然地形不利於我軍,但是敵人右翼的近半人馬不是被我軍擊潰,就是被困在下鐵峰郡。敵酋的兵力有限,難以發起有力迂回。”

環視部下們或躍躍欲試、或閃躲不安的雙眼,溫特斯把匕首插進地圖中央:“這處山與林之間的狹地,就是最合適堂堂正正擊潰特爾敦人的戰場。”

……

梅森站在熱沃丹大教堂鐘塔頂端,竭力眺望遠方。

熱沃丹的圍城已經解除,街頭巷尾到處都是歡慶的人群。

唯一連接兩岸的橋梁在攻城戰之初被梅森拆毀,萬幸木料都完好保存了下來。

梅森用小船、木料和殘存的橋樁在河上架起一座臨時浮橋,馬匹、武器和民兵正源源不斷通過浮橋抵達南岸。

炮兵上尉一貫沉穩冷靜,但是此時此刻他的焦慮情緒幾乎凝成實體。

“剩下那兩個分隊究竟什麼時候能到?!”梅森咬牙切齒地問。

騎馬步兵大隊的指揮官咽下一口唾液:“應該不會太久。”

溫特斯的騎馬步兵大隊總人數接近五百,編為四個分隊。

因為熱沃丹此前戰況不急,騎馬步兵大隊第一時間趕來熱沃丹,而是去清掃滲透進上鐵峰郡的小股特爾敦劫掠者,梅森對此也持支持態度。

然而分散兵力容易,再想集結可就難了。

忽然,教堂的大鐘鳴響。

鐘聲一聲接一聲,是修士們在慶祝圍城戰的勝利。

梅森對著騎馬步兵大隊的指揮官大吼:“不等了!”

“是!”對方大吼著回答。

憲兵上街驅散市民,熱沃丹迅速回到戒嚴狀態,守城民兵在廣場重新集結。

梅森直截了當告知眾人:“我需要誌願者。”

隨著梅森的目光掃過,熱沃丹民兵紛紛低下頭。他們好不容易死裡逃生,無人願意再以身涉險。

“閣下,我騎不動馬、也提不動刀了。”老普裡斯金拽著孫兒走到梅森麵前:“讓他跟您去。”

“算他一個。”

激烈思想鬥爭之後,伊萬也舉起了手。

……

角聲滿天,騎兵的剪影在視野邊緣躍動——特爾敦人開始進軍。

如同牧人分開混雜的羊群,特爾敦諸貴胄各自率領部眾走下山坡,向著鐵峰郡人緩緩逼近。

望著漫山遍野的蠻子,位於陣線左翼的[猴子]和[道格]口乾舌燥、手腳冰涼,太陽穴的血管“砰砰”地搏動。

割頭領賞的貪欲被一桶兜頭澆下的冰水熄滅。

猴子和道格對視,兩人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死亡。

特爾敦人停留在火炮的射程外,展開成很寬的橫陣。

一個特爾敦輕騎用長矛挑著頭盔馳到陣前,示意談判。

……

戰場中央。

“繳納貢金。”老通譯複述著顯然不會被對方接受的條件:“大汗保爾等不死,就此罷兵。”

烤火者沒有到場,一個青翎羽代他前來。

當然,談判的真正目的是要探探對方虛實,實際主導者是不起眼的老通譯。

烤火者沒指望對手能投降。不過萬一對手當真同意納貢,反倒更好。

劫掠是戰利品從下往上集中,貢金是戰利品由上向下分配。但凡有可能,諸部首領都更願意收取貢金。

老通譯打量著麵前的奇怪組合:身材高瘦、文質彬彬的中年男人,以及他的兩名全副武裝的侍衛。

前者神情緊張,攥著韁繩的左手用力到關節發白,右手卻不知道該放到哪裡。

反倒是兩名侍衛的姿態更加舒適放鬆。

老通譯注意到:高瘦男人不時偷瞟左邊的侍衛,卻又強忍著不敢有大動作。

他與青翎羽說了幾句,青翎羽立刻裝模做樣地大聲嗬斥。

“圖曼大人問你們。”老通譯仔細觀察著:“既然談判,為什麼不用真容相見?反用替身的鬼祟伎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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