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總攻(2 / 2)

鐵峰郡民兵隻有身上的布衣,騎槍一紮就是一個恐怖的血窟窿。

猴子的雙眼因為驚恐而瞪得溜圓,鼻孔也擴張數倍,呼吸激烈到耳膜一鼓一鼓。

到處都是人,猴子根本看不清哪裡才是蠻子。他把長矛架在柵欄的橫杆上,拉風箱一般來回亂捅。

腳下踩到什麼滑膩膩的東西,猴子一個重心不穩,跌坐在地上。

這時他才看清踩到的是一截腸子,而腸子的另一端連著身旁一個慘嚎的同鄉的腹腔。

“媽!”猴子毫無征兆地嚎啕大哭,支撐他走到這裡的貪欲被徹底壓垮。

和虔誠根本不沾邊的猴子一邊嘔吐,一邊拚命劃禮:“救我!救救我!”

“彆他媽捅人!”連長拔河似的抓著一杆騎槍與蠻人角力,大吼:“殺馬!捅他們的馬!”

從柵欄上方伸出另一柄彎刀,朝著連長揮下。

猴子的連長好像是忘記了還可以閃躲,他就這樣死死地握著槍杆,眼睜睜看著刀刃落在他僵硬的身體上,將他的左肩剁掉一半。

刀卡在骨頭裡,猴子的連長踉蹌著倒地,驚慌的民兵七手八腳將他拖向後方。

猴子的連長猶在淒厲大喊:“捅他們的馬!”

兩道柵欄中間,那特爾敦悍將已經換上另一匹馬。他也在聲嘶力竭地下令:“[赫德語]拔柵欄!拔掉柵欄!”

然而除了身旁的幾個親信,幾乎沒有部眾回應他。

當戰鬥進入極度血腥和無序的狀態,身處其中的人類往往會反反複複做同一件事,簡直像著了魔一樣。

放箭的人會不停地放箭、放箭、放箭……

劈砍的人會不停地劈砍、劈砍、劈砍……

戳刺的人會不停地戳刺、戳刺、戳刺……

因為重複做一件事能夠給人帶來安全感。

當人麵臨終極的威脅隻剩下本能時,哪怕再微弱的安全感也像上癮一樣令人無法擺脫。

這就是所謂的“殺紅了眼”。

人們不會因為殺戮而“紅眼”,他們是太害怕了以至於失去思考能力,隻剩下重複殺戮動作的反射動作。

……

左翼第一條戰線距離徹底崩潰隻差一步,但是特爾敦騎兵的勢頭也被遲滯。

從始至終,溫特斯都沒有給兩翼下達任何命令。

這不是使用[擴音術]就能如臂使指掌控的連級戰鬥,上萬人的軍隊已經完全展開,通訊難度隨著戰場範圍擴大而陡增。

任何超過兩句話的命令如果沒有提前預置信號,就隻能靠人力傳遞。

即便能夠高效通訊,未經訓練的民兵也沒有能力執行複雜的戰術機動。

溫特斯沒有命令給兩翼部隊,因為兩翼的任務早已提前下達:

“堅守”

舍棄機動性,舍棄進攻能力,用塹壕和拒馬把自己包圍起來,擺出鐵桶般的陣勢,打最殘忍的消耗戰。

烤火者可能選擇圍而不攻,分兵斷絕溫特斯的糧道;也可能選擇同溫特斯正麵對決。

無論烤火者如何選擇,溫特斯都有相應的預案。

但一次真正的決戰才是溫特斯想要的——恐怕也是烤火者想要的。

在帝國語中,[會戰]一詞派生於[屠殺],僅此一點就足以說明主力會戰的性質。

它是最殘忍地解決方法,也是最直截了當的解決方法。

這場不知道該算作戰爭還是戰役的[鐵峰郡-特爾敦之戰]已經帶來太多的折磨。

雙方內心深處都渴望著痛痛快快、真刀真槍地徹底了結一切。

……

左翼,第一條戰線。

雖然特爾敦部在大荒原之戰損失慘重,但是烤火者真正的家底——汗帳宿衛之凶悍,仍舊遠非鐵峰郡此前見過的任何蠻人能比。

身披重甲的騎兵一連拔掉七道柵欄,在兩條壕溝之間的狹窄戰區輪番往複衝殺,鐵峰郡的民兵幾乎是在失去工事掩護的瞬間就會陷入潰敗。

左翼的前排戰線僅剩最西側的營和最東側的半個營還勉強憑借工事堅守。

甲士衝陣的時候,負責掩護的無甲騎手也在源源不斷湧入壕溝。

不知不覺,兩條壕溝之間的地帶變得越來越擁擠。

腰佩箭筒、頭戴金盔的宿衛首領勒住戰馬,一把扯掉汗淋淋的頭盔,喘著粗氣環顧戰況:

往東打、往西打,都很順利;可是南邊的下一道壕溝卻遲遲奪不下來。

而且這些壕溝就像細口瓶——進得輕鬆,出不去;

戰鼓還在轟響,宿衛首領愈發不安,疾馳叱罵:“[赫德語]莫要再進了!往南去!去打第二條壕溝!往西去!繞到兩腿人後背!莫要再進了!”

……

左翼,第二條戰線。

猴子所在的營,戰鬥也已經進入白熱化。

那特爾敦悍將又是鞭打、又是生拉硬拽,將還活著的甲士接連帶走。

猴子本以為仗打贏了,但是很快,蠻人帶著套索返回。

特爾敦甲士得到有效的指揮,他們將繩索固定在馬鞍上,用長矛挑著套柵欄和拒馬,一口氣就能拖倒一排。

與之相對應,猴子的連長已經因重傷退出戰鬥,猴子所在的壯年兵連隊一盤散沙。

眼見柵欄要被拔光,軍士魯西榮絕望大吼:“和他們拚了!”

言罷,他舉起連枷,主動衝出柵欄。一些被魯西榮的勇敢之舉所鼓舞的民兵也跟著殺了出去。

猴子熱血上湧,他也想勇敢地衝鋒,可腿卻不聽使喚。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猴子才意識到自己並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種人。

然後,他看到自己好友正在爬柵欄。

從小到大,猴與犬之間都是猴子出主意、做決定,犬是可靠的跟隨著和執行者。

雖然沒明講過,但在內心深處,猴子實際認為自己是高一等的主導者,而少言寡語的好友是次一等的附屬者。

猴子呆呆注視著自己眼中的附屬品咬著一根斷矛,手腳並用幾下爬上柵欄,旋即一躍而起,兔起鶻落將正在大呼喝令的蠻人頭領撞下馬背。

……

戰場西側,鐵峰山麓。

安格魯終於看到了約定的赤旗。

“全體上馬!”安格魯拔出馬刀,用儘全力大吼:“向前!向前!!向前!!!”

騎隊不再掩藏行跡,衝鋒曲已經吹響。

騎手先是加速,直到進入樹木稀疏的地帶才開始放開戰馬飛馳。

他們不是騎兵——也從來沒有用“騎兵”稱呼過他們;他們甚至不是真正的騎隊——真正的騎隊被安德烈帶走了。

他們是農夫、是商人、是工匠、是杜薩克、是新近學會騎馬的笨拙騎手、是從沒想過上陣殺敵的普通百姓。

無論他們是什麼,此時此刻,他們都緊夾雙腿、俯低身體,發出最恐懼也是最勇敢的呐喊:“向前!向前!!向前!!!”

鐵峰郡最勇敢的人們呼嘯衝下山坡,將攻打左翼的特爾敦人馬攔腰斬斷。

第二條戰線也在同一時間發起反擊,拒馬和柵欄被推入壕溝,壯年兵各營以無序的混戰姿態撲向已經消耗太多體力、被困在兩條壕溝之間的特爾敦騎兵。

但戰鬥會這樣結束嗎?

不,眼見鐵峰郡軍的伏兵發動,看到帕拉圖冠軍亮出了他的底牌,烤火者也射出了藏在箭筒裡的最後一支箭。

號角震天,戰馬的鐵蹄仿佛要撕裂大地——不是來自於前方,而是來自於背後。

迂回的特爾敦騎兵抵達戰場,特爾敦本陣也隨之發動。馬尾旌旗林立的地方,全身乃至戰馬都披掛著重甲的騎兵終於出擊。

他們的目標不是已經被鮮血澆灌過的鐵峰郡左翼,也不是溫特斯所在的鐵峰郡中軍。

他們的目標,是“靜坐”至今的鐵峰郡右翼。

與此同時,躲藏在北側山崗反斜麵的千餘名騎手衝下山坡。

這些新來的特爾敦人少有披甲——他們也確實是新來的,而且不是“汗帳精銳”。

他們是之前在西岸被溫特斯擊退的殘兵。

烤火者將所有甲騎都擺在明麵上給溫特斯看,卻將這千餘名輕騎一直藏到現在。

千餘名輕騎也沒有跟著去打鐵峰郡軍右翼,而是直奔鐵峰郡中軍而來。

特爾敦人發起了總攻。

這不是結束,這是結束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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