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額兒倫的宮帳]
宮帳外邊很冷,宮帳裡麵很暖和,可是溫特斯憂心如焚,一刻也不敢停留。
“你怎麼在這?”溫特斯想站起身。
額兒倫急忙扶住溫特斯,回答的聲音小到不能再小:“我一直都在這裡。”
溫特斯踉踉蹌蹌要拿衣服,他不敢去看額兒倫的眼睛,因為其實白獅已經告訴過他:額兒倫就在青丘。
“脫下來的那套獵裝已經被血汙了。”額兒倫嫻靜自然地取過衣物,幫助溫特斯穿戴:“這是新準備的,不知道合不合身。”
溫特斯隻能輕聲“嗯”、“嗯”作為回應。
冬季穿衣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尤其是貼身的衣物。因為不帶體溫的布料會像冰一樣冷、像石頭一樣硬,往身上套的過程就像往冰水裡浸。
然而額兒倫已經提前將衣物烤得熱乎乎的,所以穿起來舒適而溫暖。
束緊腰帶,溫特斯簡單活動雙手,感覺力氣恢複了一些。剛醒來時的眩暈感和疲倦感逐漸被適應,左肩的傷口也不再那麼疼。
他確認自己做好了準備,於是深吸一口氣,轉身看向額兒倫:“額兒倫……我需要見白獅。”
額兒倫低下頭:“哥哥不在青丘。”
額兒倫的話透露出太多內容,溫特斯瞬間變得警覺,立刻追問:“赤河部的兵馬在哪?”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有兩層含義。第一,額兒倫不知道赤河部人馬目前所在位置;第二,無論赤河部人馬在哪,他們肯定不在青丘。
這可和小獅子說的大相徑庭。
摒棄雜念,溫特斯在腦海中飛速檢視他的一切所見、所聞、所知:
炫耀武力式的壯觀圍獵;
出動上百部落、征募數萬青壯、覆蓋赤河部勢力全境的大型動員;
特爾敦部的意外慘敗引發的深遠影響;
在是否歸順赤河部的問題上搖擺不定的中小部落;
白獅前所未有的個人威望與赤河部嚴重受損的實力的錯位……
看似千頭萬緒,溫特斯卻隱約抓住了脈絡——力量,在殘酷的荒原,一切都與力量緊密相關。
……
在大荒原戰役之中,赤河部與特爾敦部出血最多。
因此在戰後,赤河部與特爾敦部不得不抱團取暖,以占據特爾敦部原本的地位,避免被蘇茲部和海東部吞食。
然而特爾敦部實力的再次受損——尤其是烤火者的死亡——將原本就十分脆弱的微妙平衡打破。
血泥之戰的慘敗不僅令特爾敦部淪為一個脆弱的目標,也使赤河部陷入孤立無援的危境。
但是,巨大的危機同時意味著巨大的機遇,而白獅毫無疑問是溫特斯所見過的最善於利用危機的領袖。
一場慘敗令特爾敦部失去了三大部的地位,特爾敦部的人口、牧場、牲群卻不會因為一場慘敗消失。
想要享用特爾敦部血肉的猛獸不止一頭,赤河部不過是其中較為弱小的一頭。而且在其他猛獸眼中,白獅也是獵物之一。
所以在血泥之戰剛剛塵埃落定,其他部落還來不及作出反應的時候,赤河部發起了這次規模空前的圍獵。
這次圍獵不僅僅是獵手圍捕羊鹿,也是給覬覦赤河部的猛獸一次圍獵白獅的機會,更是白獅設局要圍獵一切赤河部內外之敵。
……
難以言說的複雜情感湧上溫特斯心頭,他同時感受到憤怒、痛心、無奈和挫敗。
溫特斯看向額兒倫,疲倦地問:“這就是白獅所說的‘最安全的地方’?他把你也當成誘餌了嗎?!”
“不,哥哥不是你想的那樣,他仔細與我說明過。”額兒倫急切地想要解釋:“男人不在老營,青丘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有什麼不測,箭筒士會保護大家離開。我沒想過你會被卷進來,我從一開始都不知道你會來青丘,原本我是想讓小獅子把衣服給你帶過去……”
說著說著,額兒倫的眼中蓄滿了淚水,她泣不成聲,不斷地重複:“對不起……對不起……”
“我沒有責怪你。”看到額兒倫流淚,溫特斯心裡難受,對於額兒倫他生不出怨氣。
他想為額爾倫擦掉眼淚,卻沒法伸出手,最後唯有柔聲安慰額兒倫:“我來到青丘也不是被誰愚弄或者誘騙,而是出於自身的意願。至於白獅和小獅子對我有所隱瞞……那是他們的事情……”
“對不起。”額兒倫抽噎著:“對不起。”
“但我不是一個人來到青丘,額兒倫。”呼吸牽動傷勢,溫特斯劇烈地咳嗽起來:“我的同伴還處在危險中。我要武器、盔甲和戰馬,我要儘快回到他們身邊。”
……
[獵場外圍,鐵峰郡使團的臨時工事]
來襲騎兵絕大部分被殺,僅有零星幾騎帶傷逃走。
漫天沙塵中,老謝爾蓋拖著一具來襲騎兵的屍體回到氈牆內,惡狠狠啐了一口帶沙子的唾沫:“瞧瞧!”
正在帶人給繳獲的馬匹換鞍具的皮埃爾不明所以:“怎麼了?”
老謝爾蓋拔刀劈向屍體的胸膛,血肉飛濺的場麵沒有出現,傳回的是金屬碰撞的悶響。
老謝爾蓋隨即挑開屍體身上的袍子,隻見皮袍裡側固定著一塊塊巴掌見方的薄鐵板。
“全都穿了暗甲!”老謝爾蓋扯下圍巾,又啐了一口:“我說怎麼中了箭都不見血。”
“布麵甲?板甲衣?”莫裡茨中校好奇地伸手摸了摸:“赫德人也能造了?”
皮埃爾眉頭緊鎖:“據我所知是不能的。上次交手的時候,赤河部的披甲兵還在用小鐵片串成的劄甲。”
“以後再關心赫德蠻子能造什麼吧!”老謝爾蓋指向不遠處——惡土部的人正在興高采烈地扒取屍體衣甲。
老謝爾蓋緊咬著牙,露出狼一樣的神色:“看!惡土部蠻子就沒幾個人披甲,他們是來打獵,不是來打仗的!再看看偷襲俺們的蠻子,個個穿著暗甲!他們是早有準備!下這麼大本錢,不管是誰想對付赤河部,肯定不會就派這麼點人!”
鐵峰郡使團成員多少都有類似的想法,隻是老謝爾蓋第一個挑明。
狂風夾雜著沙塵嗚咽作響,從風中隱約能聽出蹄聲、慘叫聲和鐵器撞擊聲,好像到處都在廝殺流血。
眾人剛剛獲取的一絲安全感,轉瞬間煙消雲散。
“您的意思是?”皮埃爾沉聲問老謝爾蓋。
“走,現在就走。”老謝爾蓋語氣堅決:“兩人騎一匹馬、三人騎一匹馬也要走。先回營地,再想辦法找回保民官,由保民官決定是走是留。多搞些馬,越多越好。萬一赤河部兜不住,咱們可就隻能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