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繼續講:“媽媽總說,維內塔人之所以在外麵名聲不好,就是因為維內塔人總想攫取壟斷權,為此不惜賄賂、暴力、惡意壓價……無所不用其極。”
溫特斯抗議:“你也是維內塔人。”
“隻有一半是。”安娜眨了眨眼睛。
溫特斯問:“第一條可以答應他們?”
“還沒完呢。”安娜擱下石墨條:“條款太寬泛了,有很多細節需要厘清。白獅的獨占權是僅限於赤河部,還是整個赫德荒原。
安娜走到溫特斯麵前:“第一條的內容還包含一個隱形條款,假如你承諾保證白獅的壟斷地位,你就也要承擔起‘稽查走私’的責任。鐵峰郡商人繞過你和白獅偷偷向赤河部民眾販賣商品,你要怎麼辦?你想好了嗎?”
溫特斯陷入沉思。
“還有一個最關鍵的問題。”安娜的雙手搭在溫特斯的肩上:“誰能來保證條約的強製力呢?”
……
[時間撥回到現在]
聽到溫特斯說要把“細節提前辨明”,雲雀的臉頰微微抽搐了一下。
合同的條款越是模糊,對於強勢的一方就越有利。在赤河部和鐵峰郡中,顯然赤河部是更加強而有力的存在。
雲雀不動聲色地抿了一口奶酒,準備聽聽麵前這毛頭小子能說出什麼花樣來。
然後……他看到對方從懷中鄭重其事地取出一張寫得滿滿當當的羊皮紙。
……
激辯從下午一直進行到深夜,而且僅僅是討論協議第一條。
“赤河部代表”雲雀和“溫特斯的代表”溫特斯充分交換了意見,就[交割地點]、[議價方式]、[納稅]等內容達成了有益的共識。
還有些比較關鍵的地方,例如雙方明確了“壟斷貿易”僅限於溫特斯實際掌控的區域。
溫特斯據理力爭,也保留了向赤河部之外的赫德部落出售商品的權利。
最終,條約形成文字的時候,溫特斯笑著說:“我相信,這一定會是一份互惠互利的協定。”
口乾舌燥、精神疲憊的雲雀抿著冰水,腹誹不止。
沒有任何強製力能夠確保協議雙方履約,哪邊覺得吃虧可以直接掀桌子,當然互惠互利。
“現在,隻差一樁事情沒有解決了。”溫特斯輕鬆地說:“誰來保護路線的安全。”
雲雀有些扛不住了,眼皮直打架,注意力也沒法集中。他已經年過四十,比拚精力實在不如對方:“拔都閣下。天色太晚,明天再談如何?”
溫特斯給雲雀倒了一杯酒,真誠鼓勵道:“不晚,天亮之前都是今天。今天的事情不要留到明天解決。”
“那好……”雲雀強撐精神,準備扳回一局:“您知道,按照目前勘定的路線,往來車馬一定會經過特爾敦部的草場。特爾敦人像狼一樣狡詐、像禿鷲一樣貪婪,絕不會放過嘴邊的肉。”
雲雀清了清嗓子:“所以唯一能夠保護往來人員車馬安全的東西,隻有武力。唯一能提供這種武力的人,隻有白獅大王!”
言罷,雲雀緊緊盯著溫特斯,生怕漏過對方任何細微的表情變化。
特爾敦人的威脅實打實存在,鐵峰郡叛軍又缺乏赫德輕騎這種來去如風的力量,即使有心自行保護商路,也無力付諸實踐。
無法確保商路安全是鐵峰郡叛軍的軟肋。雲雀堅信:抓住這一點,就等於抓住了對方的球。
“終究還是武力決定一切。不交貢金,就流血。”雲雀心想,他欣賞又遺憾地看著麵前的年輕人:“不管你前麵爭取多少利益,最後還是逃不過‘血貢’。”
溫特斯沉吟:“貢金……實在有些難聽。”
“酬金、保證金,都可以。”雲雀大度地說:“如果您不介意的話,叫稅金也行——安全稅。”
溫特斯:“如果交了這筆酬金,還是無法保證安全,怎麼辦?”
雲雀:“任何繳納安全稅的商隊遭遇劫掠,赤河部都會負責追繳,追不回來的,照價賠償。”
溫特斯:“死了人怎麼辦?”
雲雀:“一樣賠,我們可以提前約定一個數額。死一個人賠多少、死一匹馬賠多少、損失一輛大車賠多少。”
雲雀早已準備好詳細的計劃,包括賠償方案、驛站選址、如何威懾特爾敦人等等。他耐心向拔都說明,竭力試圖想要打消對方的疑慮。
溫特斯邊聽邊記,不時還提出些問題。
聽過對方的全盤計劃,溫特斯輕輕叩著膝蓋:“說了這麼多,你們準備收取多少貨物作為報酬?”
雲雀清了清嗓子,伸出三根手指,放下一根:“三分之一。”
溫特斯的眉梢挑了起來:“三分之一?不如不用你們!”
“如果無人保護。”雲雀從容不迫地說:“恐怕就不止是三分之一,而是半數的商隊都無法返程。”
溫特斯麵帶和善微笑:“你在威脅我?”
“隻是陳述事實而已。”雲雀微微躬身:“拔都。”
“看來你是吃定我了,是嗎?”溫特斯無奈地歎了口氣。
雲雀沒有流露出絲毫的得意:“互惠互利。”
“但是這裡有點問題。”溫特斯撐著下頜,不慌不忙地問:“白獅的人馬不僅保護我的商隊,也要保護赤河部的商隊。即使我不交酬金,白獅一樣要出兵。”
雲雀早有準備。
隻見他微微蹙眉,像是在苦思。片刻之後,他試探著問:“拔都說的在理。那這樣如何——凡是往來於鐵峰郡和赤河部的馬車,每輛白獅大王隻收取四分之一的貢金。貢金中,我們會再拿出四分之一分潤給您。您覺得呢?”
溫特斯露出微笑:“互利互惠?”
“是的。”雲雀彎腰俯首:“互利互惠。”
溫特斯撫掌大笑,雲雀也陪著笑。
“你的提議很好。”溫特斯驟然收起笑容,又從懷中取出一張羊皮紙:“不過我有個更加互惠互利的提議。”
羊皮紙上是一張地圖,寥寥幾筆畫出了燼流江、金頂山脈、遮蔭山脈。赤河部被標注在燼流江北岸,鐵峰郡則位於地圖最下方,緊挨著金頂山脈的位置。
溫特斯指著地圖,隨手一劃:“燼流江白獅管,燼流江以南我管,大家各管一半。咱們坦誠布公地說罷,雲雀先生。讓赤河部出兵保護商路五年,特爾敦部故地恐怕就都歸你們了。白獅若真想搶地盤,那就派兵來打。借風行船的打算……恕我不願無償幫忙。”
雲雀瞬間感覺全身血液衝到頭頂,尖聲質問:“燼流江以南?你們哪來的本事保證燼流江以南商路的安全?”
“這就不勞煩白獅大王操心。”溫特斯當然不會把他和泰赤的秘密協議告訴雲雀,他將剛剛抄錄的筆記放在桌上:“如果有什麼意外,我方也會照價賠償——就照你剛才定下的價格。”
又累又氣的雲雀猛地站起身,忽然眼前一黑,昏厥前他最後冒出一個念頭:“該死的維內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