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就在清姬起身準備將木盆端出去時,蘇子魚突然開口道:“你喜不喜歡聽故事?我來給你講個故事吧。”
清姬很乖巧地跪坐在了旁邊,柔聲道:“隻要是你說的,我都愛聽。”
安珍以前也會給她講一些故事,但都是些佛經裡麵的故事,目的是想要讓清姬明白他無法放棄佛法,順便看看能不能說服她主動放棄。
清姬並不喜歡聽那些枯燥的佛經故事,但是她依舊很耐心地傾聽著。
“這個故事來自東土大唐。”蘇子魚的語氣很平靜,仿佛是回到了那天給青行燈講故事的時候,緩緩道:“故事的主角是一個妖怪,一個修煉千年的蛇精,名字叫做白素貞。”
不是佛經裡麵的故事?
一個妖怪嗎?
清姬美麗的瞳孔中幽幽一片,溫柔的表情漸漸消失,但卻依舊滿是好奇的模樣,似乎是很想知道這是一個怎麼樣的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放牧的童子。”
“他從一個捕蛇人那裡救下了一條小白蛇,然後把它給放生了……”
蘇子魚不緊不慢地講起了白素貞的故事,看得出來眼前的清姬聽得很投入,似乎是已經將自己代入了白素貞的角色,尤其是在聽到白素貞水漫金山被鎮壓在了雷峰塔下後,整個人都是不由繃緊了起來,身體四周更是浮現起了一縷縷暗紅色的火焰。
“這個法海真可恨!”清姬的瞳孔中滿是憤怒,好似著火了一般散發出妖異的光芒。
當聽到故事的結局時。
她又是滿臉的歡喜,似乎是為這一個大團圓的結局而感到振奮不已。
“這個故事真精彩!”清姬的目光又變得溫柔了起來,盈盈似水,癡癡地望著眼前的蘇子魚,柔聲道:“清姬也會努力成為白素貞那樣的妻子的!……”
蘇子魚沉默不語。
安珍的殘留意識似乎是又有一點想要造反的跡象,他是鐵了心要當一個和尚的。
“你知道嗎?”蘇子魚想了想,緩緩道:“成為一個和尚,鑽研佛法,是我畢生的追求。”
“可是和尚是沒有辦法娶妻生子的。”
“為此我很困惱。”
“如果娶你的話,我就沒有辦法當一個和尚了。可是如果想當一個和尚的話,我又不能再娶你了。”
聽到蘇子魚的話,四周的空氣頓時一片死寂。
清姬的表情逐漸變得冰冷了起來,一雙幽幽的瞳孔注視著他,淺淺的豎瞳已經浮現,似乎是稍微有一句話沒說對,她就會直接黑化變成妖怪。
蘇子魚抬頭注視著清姬一雙幽幽的豎瞳,仿佛是無視那燃燒在她身旁的鬼火,前世無數次看電影的經曆,一代代影帝的演技正在加持到他的身上,他甚至是已經完全入戲了,徹底把自己代入成為了安珍,用飽含深情但卻又極為複雜的聲音道:“你知道嗎?”
“昨天我做了一個夢,夢裡麵是很久很久以後的將來。”
“那個時候扶桑的和尚是可以娶妻生子的!”
“當時我就在想,要是我們生活在那麼一個時代會有多好啊!”
蘇子魚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接著沉聲道:“我會娶你的。”
“但必須是我去熊野參拜回來以後,成為一個和尚是我畢生的追求,我必須要親自去了結這一段因果。”
清姬聞言久久不語,接著抬頭注視著他道:“好。那我等你回來。”
“在很久很久以後的將來,扶桑的和尚真的是可以娶妻生子的嗎?”
清姬隻在乎安珍會不會娶她,至於當不當一個和尚並不重要,和尚不能娶妻才是她最痛恨的一點。如果可以的話,她當然也不想要安珍放棄自己畢生的追求。
“嗯。那個夢裡就是這樣的。”蘇子魚緩緩道。
在明治五年,扶桑政府為了削弱佛教的力量,模仿漢武帝的推恩令,發布了《肉食妻帶解禁令》,宣布“僧人今後無論蓄發,娶妻,生子,食酒肉,皆聽從自便”。一開始這個法令是遭到僧人極度抵觸的,可是架不住裡麵的僧人殘差不齊,有些人就開始明目張膽的喝酒吃肉娶妻生子,而且法令還允許寺廟是可以作為私產繼承的,直接可以傳給自己的後代。這就導致了一個結果,那就是嚴守戒律的僧人沒有子嗣留下來,相反是那些破戒的僧人可以把寺廟變成自己的家產傳給後代繼承。
《楞嚴經》曾說:末法時代,邪師說法,如恒河沙。
魔王在佛滅度時,也曾說過:末法時,吾子吾孫為僧,披你的袈裟,壞你的佛法,有僧之名,行魔之道。
一夜無話。
蘇子魚終於是活到了第二天早上。
第二天是清姬親自送他出門的,安珍原本已經快要消散的殘留意識,在這時接管了身體的控製權,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麵前的清姬,隨後頭也不回地朝著遠方走去。
這一路上蘇子魚又成為了一個旁觀者。
而安珍的殘留意識好似也在燃燒一般,明明已經是快要煙消雲散,但卻極為頑強地堅持著,一直到他來到了一個名叫‘道成寺’的地方。
與此同時。
正在家中等待的清姬突然渾身一震,她好似感覺到了什麼一般,瘋了一樣地往外跑,很快整個人便是跑得披頭散發狼狽不堪,不知道何時她的雙眼已經是化作了一對妖異的豎瞳,下半身的軀體化作了狹長的蛇尾。清姬整個人都是變成了一副妖魔的模樣,她在道路上飛掠而過,驚得無數人四處逃散。
道成寺一點一點出現在了前方。
清姬的身影掀起一片狂風逼近了這裡,她看著門前那些瑟瑟發抖的僧人,一臉麵無表情的模樣,冷冰冰道:“讓安珍出來見我!”
他並沒有去熊野參拜!
他來到了這處寺廟!
他是騙我的!!!
一縷縷暗紅色的火焰浮現在了清姬的四周,她的表情越平靜就越冰冷,那是被壓抑被克製的即將爆發的瘋狂怒火。
可是下一秒,她的怒火突然就熄滅了。
“安珍已經坐化了。”一個老和尚緩緩地走了出來,表情有些恐懼地朝著妖魔化的清姬雙手合十道:“跟我來吧。安珍留了一些話給你。”
在一座大鐘前,安珍的軀體盤腿而坐,宛如一位得道高僧,但卻早就已經沒有了生命的氣息。
清姬緩緩地遊了過去,表情無比的悲傷,她俯身下去伸手輕撫了一下安珍的臉龐,看到了他生前留下的一張紙,上麵寫著一首漢詩。
——“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彆傾城。”
——“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一滴滴血紅色的眼淚滑落。
眼前的清姬握著紙的雙手都在顫抖,喃喃地念著這首安珍坐化前留給她的詩,整個人都已經是哽咽到無法言語,她一身妖魔的氣息逐漸褪去,原本暗青色的蛇鱗一點一點變成了晶瑩的白色,此時的清姬居然在短短幾個呼吸間化作了一條白蛇,她緩緩地,極為小心地,極為溫柔地纏繞住了安珍已經坐化的軀體,喃喃道:“這世上若是沒有了你,我一個人活著又有什麼意思?”
一縷縷深藍色的火焰浮現。
這火焰很快便升騰而起,吞噬了安珍,也吞噬了清姬,兩個人就這樣在這座大鐘前隨著火焰消散逝去。
………………
“謝謝。”
伴隨著一道隱隱約約的感謝聲,蘇子魚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終於是出來了!”
蘇子魚的神色不由一愣,他望向了自己的掌心,那裡靜靜地躺著一枚奇異的珠子。
——“安珍之理【傳奇】。”
與此同時。
在森林的某一處,一個有點驚慌失措的聲音響起:“不好!他醒過來了!清姬那邊應該也快醒了!”
“我得快點跑!”
“要不然他肯定得找我拚命的!”
“老滑頭!”
“這次我可被你給害慘了!這個真實夢境居然折損了我的百年道行!”
“不行!看樣子這邊是不能呆了!我還是去琉球吧!”
富士山。
在一片茂密的與世隔絕的森林內,一處焚燒後化作廢墟的寺廟中,突然傳來了一道急促擔憂的女聲。
“安珍!!?”
一條狹長的白色蛇尾在寺廟的廢墟內一閃而過,緊接著消失在了鬱鬱蒼蒼的森林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