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儘是殘紅荒綠,落花敗柳。屋廊圍繞著個沒有任何生趣的荷塘,其中還有個孤伶伶的六角形湖心亭。
湖心亭名為觀棠,但此時此刻是什麼都觀不到的。
周穆緊了緊大髦,緩緩踱步到亭邊,發現角落裡生長著幾支臘梅。
縱然萬般孤寂,但初春之日,暖陽之下,各事各物都蘊藏著濃濃的生機,有的已經展露鋒芒,有的還在蓄勢待發。
周穆俯身輕輕擺弄著其中一朵臘梅,想起夢儘時耳邊縈繞著的種種聲音,緩緩問道:“此前,發生了什麼事情?”
“昨夜,三爺食物中毒,沒救回來。”紅月跟在周穆身後,聽到詢問後,眼中的擔憂轉瞬間化為悲痛湧出。
周穆擺弄著臘梅的手突然停下,身子能看到輕微的顫抖。
他是周家前任家主周正唯一的子嗣,也就是周家的少主,合法繼承周家的第一人。
周家不是名門望族,而是以屠夫身份起的家業,在綿州城勉強算是地強豪族。
多年的經商,周家堆金積玉,結實權貴,聞名於綿州,無人不曉。
周家始於周穆的爺爺,但發展成如此規模,全是周穆父親周正的功勞。
周正沒有姊妹,隻有三個弟弟,正是現如今的二爺周延,三爺周瀾,四爺周涵。
二爺周延沒有本事,但卻野心勃勃,一直都在覬覦家主之位。
四年前,周正突然病發逝世後,周延的野心更是昭然若揭。
三爺周瀾是個粗人,武癡,年過三十,仍無婚配,整日裡就抱著一杆紅纓虎紋長槍,從不離身。
四爺周涵是個老秀才,整日花天酒地,久未歸家,與家裡並不和睦。
四人中,三爺周瀾與周正關係最為親密。
在周正病逝之後,向來不問家事的周瀾站了出來,以武坐鎮,威懾宵小。
周瀾無後,將紅月視為己出,把渾身武藝都傳授給了她。周瀾的突然離世,不僅僅對周穆,對紅月也是個天大的打擊。
周穆抿嘴,腦海中三叔的模樣勾勒得愈發清晰,他雙眼微紅,出言有些沙啞:“知道是誰下的毒了嗎?”
“尚不清楚,下毒的人非常謹慎,到現在還沒有找到相關線索。”紅月咬牙回答道,“二爺和老管家昨晚也中了毒,所幸食入毒物較少,沒有性命之憂。”
老管家周安,年過六十,曾是周穆爺爺意外救下的漢子,多年來為周家兢兢業業,可謂是忠心耿耿。
以至於後來周正在病逝前,麵對周延那咄咄逼人的態勢,出人意料地將周家托付於沒有血緣的周安和大字不識的周瀾。
這曾一度在綿州城內引起了軒然大波,但到底隻是個經商家族,很快就被人們遺忘。
士農工商,雖然燕朝的商人地位有了極大的提升,但總歸還是末流。
周安自掌權以來,善用周瀾的勇武,死死地壓製住了周延的野心,倒也讓周家平平穩穩地度過了這幾年。
“我定會查出來的,三叔待我不薄,我不會讓他死不瞑目的。”周穆鄭重說道。
紅月沒有說話,但她的目光異常堅定,她也絕不會放過下毒之人。
兩人無言,看著宛如一潭死水的荷塘,陷入了沉默。
“安伯如今情況如何?”周穆目光還留在荷塘,有絲落寞。
“老管家性命雖無大礙,但他年歲已高,加之身子虛弱,恐怕會落下些病根。”
周穆點頭,心中思緒萬千。
這時走廊上一個綠衣小丫頭遠遠看到兩人,躡手躡腳地走來,手中小心翼翼地端著一碗正散發著熱氣的米粥。
周穆定睛一看,一眼就認出來了。
綠衣小丫頭叫綠琦,是周家收養的孤兒,比周穆和紅月小一歲。
某個夏夜,她被放在一個小小的搖籃中,悄然出現在周家後門,是被當時咿咿呀呀的周穆先看到的。
周正感慨兩人有緣,便將綠琦收養,讓她陪著周穆一起長大,相互作伴。
“少爺,我給你端了碗米粥,暖暖胃。”綠琦是個大大咧咧的性格,聲音卻是軟糯無比,她眼角現在還掛著淚痕。
眼前一幕溫暖了周穆的心,壓抑的氛圍頓時煙消雲散,他笑著接過米粥,緩緩喝完——雖然有些許燙嘴。
三人靜靜沒有說話,站在庭院裡,享受著暖陽安謐地輕撫。
半晌之後,周穆才緩緩張開眼睛,吐出一口濁氣,說:“我身子現在已無大恙,現在回去換身衣服,收拾一番,就去探望下安伯,後麵還要操持三叔的後事。”
昨夜飯食,在座的有二爺周延,三爺周瀾,管家周安和他四人。
周延腹瀉不止,周瀾毒發身亡,周安臥病在床,隻有他身體無礙,僅僅昏迷一晚,做了一個真實而又漫長的夢。
夢雖離奇,但也讓他成長了許多,讓他感覺毛骨悚然。
這件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