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傳牽馬轉去時又看見了王正書,來時他也在那土坎上割草,這人年紀跟老張小不了多少,輩分上卻是老張的侄女婿,都是地牯牛,整日整夜水田土地裡忙轉。他總不大愛說話的樣子,碰上熟人,幾句話一說,笑一笑,腦袋又埋到地裡去了,大概他這輩子的話都叫他屋裡堂客說去了。不止他,住他隔壁的李官福也如此,光曉得春種秋收,終年總是板著臉那一副模樣,少言寡語,不善交流。他的話又都叫他的兒子說去了,他的堂客已經過世好多年了。
也可能山裡的莊稼漢們就是這樣,嘴裡的話都叫肩上的擔子壓回去了。
忠傳到家了,母親鍋裡的飯還沒熟,趙盈仍在床上睡著,昨晚同信好鬨的瘋,早上起來困難。
忠傳丟草喂水牛,又提了大桶水給它,見前來的不是老張,老水牛十分喪氣的樣子,慢吞吞爬起來,大狗跟在忠傳邊上晃一圈,在老牛的水槽裡吭哧吭哧卷了幾口水,又跟著忠傳離開了。
太陽出來了,金黃剔透,光芒四射,天空最後一絲深藍色也漸漸隨著大山裡茫茫白霧一道褪去,大地越來越暖和了。
昨天撒下去的菜種還要淋一道糞,但不能跟第一道那樣濃,半桶糞,摻半桶水,種子還沒有發芽,太有營養的糞會把種子燒死了。
等忠傳的地淋完,灶上飯熟,床上的調皮將也醒了,黎書慧忙著把屋裡的家禽放出去,叫忠傳上樓給她穿衣服,結果孩子哭鬨不止,嘟囔著嫌大姨身上糞臭不要她穿,母女倆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昨晚洗了臉老張逗弄著捏她的臉,她也是這樣又蹦又跳不依不饒的架勢,嫌老張手粗糙,老繭劃疼了她的臉。
她太小,還不能理解莊稼人身上獨有的味道和標記,不明白那是怎樣光輝與榮譽的勳章。她不理解,她的媽媽或許也不太能接受,山裡的大多年輕人都不能接受,所以他們都跑到外麵去了,山裡的年輕人已經越來越少了。
吃過了飯,黎書慧看外麵太陽不錯,把去年收撿的胡豆豌豆一眾豆類拿到地壩來曬,經過了一個冬天,有的種子已經開始有黴味,或者出現被蟲蛀過的跡象,曬一曬,再挑一挑,再撒到地裡,又是新一年的希望。
豬圈裡的豬屎該掏了,黎書慧將娃娃一人放在地壩邊她能看見的地方讓她跟幾隻狗崽兒玩,正好李國珍抱著她家外孫李東來屋裡玩,兩個人在豬圈邊上說話,兩個孩子在地壩邊嘀嘀咕咕不知說些什麼,一會兒你好我好哈哈大笑,一會兒又相看相厭不依不饒,大人眼睛一直望著,隻要他們不走到壩子邊,沒有太大爭執,小打小鬨就隨娃娃去了。
兩個孩子正各自數著手裡的胡豆,身後忽然又來了一個人,跟信好一邊大的男娃子,他躡手躡腳的突然從兩個孩子身後跳出來,猛一聲‘哈’,把孩子和不遠處的大人都嚇了一大跳。
“狗日的王黑娃,你吃脹了哇?”李國珍沒走過來,隻站在原地大罵,又吼兩個孩子:“往裡麵走點,不要到邊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