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旭平常不在山裡,母親素來也不肯提及這個侄女,她家的事,知道的也就是整日將王黑娃追的滿山跑,對她這樣掏心掏肺傾訴衷腸,她倒真一時不知該做何表情語言來回應。
事實上到了她四五十歲這個年紀的婦女大多數時候說話是不需要旁人有何反應的,尤其常年枯燥的生活在漸漸荒蕪的山裡,在這座大家一看到便拐著彎或冷嘲熱諷或寡言少語的深山老林裡,更有一肚子陳年爛穀子,新近諸多事的農村婦女,她隻需要有個認識的旁人就好。
“哎,說來說去還是怪我個人命不好,怪我們老漢死的太早,要不是你大舅死了我會嫁給王正書一輩子守在這窮山旮旯?那我兒女不曉得有多好命!人呐,說不完的,我也沒彆的什麼人了,就你媽媽一個姑姑,兒女不爭氣,不像你們這樣,不曉得以後怎樣。”她本來已經說的泫然欲泣,將將抹了兩滴眼淚,忽然又想起來旁一檔事:“你們舒慶,哎,你媽有時候也隔外我們,舒慶死我們也不曉得,還是後來聽你趙家二嫂說了才曉得人都埋了,他又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嘛。”
“死都死了還有什麼好提的,他個人不爭氣,不怪哪個。”不知是因為與她不熟不願提及還是說起趙家二嫂令她不快,忠旭隻沉聲答了兩句,不再說話。
她卻道是她觸景寡言,自己一個人津津有味的:“曉得也是啷個這樣,看他麵相還怪好一個人,哪裡知道這樣命短,你大姐忠傳就說命不好,沒想到你也這樣,哎,沒得福氣,我們這黎家下一輩一哈的人都沒得好福氣,以後啊,苦日子還在後頭喲。”
她這樣長籲短歎的替她惋惜,反而更惹得她的不快,那些都是上了年紀的人最愛聽的話,誰誰命不好,誰誰又最命苦,好像這樣說出來傳得路人皆知就能改變自己命運似的,便但凡哪個人出來講話,總要先開始哀哀戚戚陳訴一番自己前生後世的悲慘運道。
可忠旭不是上了年紀的人,更是心勝好強不肯輕易低頭的人,舒慶死後這樣被人到處談論她的命道不好的話簡直聽出繭子,心裡平生極多厭惡,且她最最厭惡的,還有一同被認定的女兒趙盈的命運。
“你也是,你呀,要快點長大曉得吧?”黎祥琴仿佛自己孫女般半是慈愛又半是打趣的叮囑著:“以後好好的掙大錢養你媽你曉得?你媽要一個人撫養你長大那可不是三兩天的事情欸,還要供你吃供你穿供你讀書,是個兒子還好一點,女兒一長大將來就是彆人家的,給人家白養的。”
忠旭無名鬼火冒,她還又特意轉回來對著她:“像他這樣,在煤礦裡頭出的事能賠不少錢吧,也算對得起你們母女,死了死了還給你們掙來一筆撫養費,我聽到說好幾十萬呢,這個錢你可千萬不要大手大腳啊,也不要分給他老的兩個,你曉得你以後還改不改嫁他還認不認這個孫女。”
“沒有你這麼多話談!”她後麵湊上來的悄悄話還沒說完,突然讓黎書慧這樣一吼,險些一激靈打翻了幫著剝籽的胡豆簸簸:“她有好多錢你喊她分點給你不哇!錢多錢少關你屁事!想錢你喊王靜也死在外頭不要回來,前些年生大哥死你出嫁你嫌錢少,那個時候你怎麼不多要點?滾回去,不要在我屋門口,一天到晚不乾人事!走路不要往我屋路過!”
黎書慧對她的事一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凡哪一天開腔,臉色必定難看到極點,嘴裡說話也尖刻萬分,這時候,黎祥琴心裡多少就該發怵了。
小堂屋裡打牌的男人們被聲音引來,有一兩個好事的腦袋探出來,一會兒又轉回去了,屋裡仍然歡聲笑語,忠承從裡頭走出來:“媽,你乾嘛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