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反正信好身後總不缺尾巴。不僅潘宏,偶爾黎祥琴在路上碰到了也要問一句“信好,你看到王黑娃沒有。”
忠傳在堰溝上麵的紅苕地裡,信好拿大背簍背著趙盈去的時候她身後已經丟滿了一地紅苕,黎祥琴在上麵一塊牛皮菜地裡割豬草,兩個人正說著話,像是十分津津有味,這令得信好的心情更加煩躁糟糕,黎祥琴這個人在山裡是沒幾個人願意正經跟她說話的,便是朱慧芬那樣性子軟弱又好念叨的人偶爾有新鮮事願意同她嘮叨幾句也因為懼怕王二而與她離得遠遠的,隻有忠傳,唯有忠傳,忠傳,誰說什麼她都笑嗬嗬的聽著,誰說什麼她都開朗大方的應著。
那樣的待人接物在從前的信好看來是人好心善,今天看來卻是沒有主見,是非不分的軟弱無能,甚至說不好,還有背地裡不禁人見的違心。
“才轉來嗎?”忠傳不經意回頭看到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忠傳又假裝板著臉逗趙盈:“還不下來,哥哥把力氣留著背你了誰來背紅苕?一會兒你背回去哈!”
“我還小呢,要等我長大了才有力氣。”小丫頭咯咯笑得同吃了蜜一樣開心。她手裡正拿著同蜜一樣甜的蛋糕呢。
信好讓她的笑聲逗的舒緩了些,仍不吭聲,將她抱出來,背簍安在土壁上,默默蹲下來一個一個往裡麵撿紅苕。
再往上能看到李官福的半邊房子,他如今剛好也在視線裡,他看到他從豬圈房邊上的糞坑裡挑了糞下來在房子下麵的菜地裡潑灑,他兒子李貴打工去了,如今屋裡隻剩他一個丁點兒也聽不見的聾子老頭,可看著他身上乾活兒的精神頭卻仿佛更有勁了。信好的眼睛偶爾四處轉一轉,落在那位瘦骨嶙峋的古稀老頭身上,又刻意往上尋找他的臉,同老張一樣的臉,似麻木,又似無比堅定,都是一輩子堅守在這大山裡的老人,想到老張時會想到敬畏,信仰,想到那棟純石頭石粉鑄就的房子,想到他像房子一樣牢固的,無堅不摧的背影。可看到他,他卻隻會想到一個詞:鰥寡孤獨。
他在後麵撿紅苕,趙盈已經踩著凹凸不平的黃泥巴跑到忠傳鋤頭跟前去了,忠傳挖紅苕,她在邊上離得近近的聚精會神的望,大人手裡的鋤頭就不敢落下來了,忠傳將鋤頭高高的舉著跟她喊:“走開喲!等哈兒挖到你哈,怕不怕,過去,到哥哥那裡去。”
她反而更近的走過來在她腳邊的黃泥巴地裡刨:“大姨,紅苕在哪裡呀?”
“紅苕埋在土裡,你走開,大姨挖起來給你看。”
“我也會挖。”說完再看看高高舉著的鋤頭,恐怕自己也覺得刨不出來,乾脆直接來搶忠傳的鋤頭,嘴裡哎呀哎呀的吭哧著:“我也挖到紅苕了。”
紅苕沒挖到,鋤頭先把人撂倒了,忠傳哭笑不得,慣伺她那樣認認真真盯著紅苕地的渴望模樣,手把手教她看準了苕窩,輕輕將鋤頭放下去,稍稍一帶,果然勾出一大一小兩個紅苕來,隻是大的那個壞了,一半起來了,一半還在地裡,紅苕白色的漿慢慢流淌出來。
“你把它挖爛了。”她馬上衝過去,撅屁股看了眼,又蹲下去湊近了看:“還有一半沒有挖出來呢,挖爛了,斷了。”
“不要摳,一會兒手上都是漿黑黢黢的洗不乾淨。”忠傳回頭看信好撿了多少,又看到母親也背著大背簍往下麵來了:“快點,嘎婆來了,到嘎婆那裡去。”
她一聽可不得了,扭頭看了看,站起來拎緊裙子使勁朝下麵喊:“嘎婆,大姨把紅苕挖爛了。”
那替紅苕申冤的告狀模樣,簡直大義凜然吃奶的勁也使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