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你媽媽沒有?她還認你不?你在她那兒歇了幾夜晚?”
可任兩個老頭再問,他就是不再張口,臉上又回到從前那個表情,無所謂的,不耐煩的,討好的,窘迫,隨便的。
信好看著他手裡一起一落的刀,突然由心底升出一股無邊的羨慕和渴望來,長到如今十二三歲,去的最遠的地方就算縣裡二姨婆家,突然很渴望遠方,王明川說的遠方,忠承去的遠方,書裡描繪的更遠更遠的遠方。
老張吃了飯同潘老頭一道走了,三輩人依然在屋裡剝包穀,信歡一人在環堂屋寫作業。信友無聊,這個屋晃到那個屋,又那個屋晃到這個屋,包穀堆上坐坐,門口逗逗狗崽,石包上捉捉知了,最後由黎書慧吩咐,拿個掃把到地壩打蚊子、牛虻。
“在落雨了!”
忽然大雨滂沱,隻聽得雨水砸在瓦片上的叮咚聲,母女倆急忙爬起來衝出去,剛剛看著天色還隻是打陰,原以為就是滴兩滴做個數,不料竟如此如千軍萬馬奔騰。
“信好快點把篷布拿出來,圍席上麵的。”
“刮刮,快點。”
“洋鏟,乾簷口那兒,快點。”
“那邊石頭上曬的乾兒菜端下來。”
……
母女兩人邊將包穀米掃作幾堆,邊呼喊信好前後搭手,這樣的場麵尤其到了秋收稻穀更甚,大人忙作一團,孩子跑作一團。雨勢愈發失控,砸得人身上生疼。大股大股的水柱從瓦片上倒下來,又在屋簷下彙聚,混成水流,順著地壩一直奔向下麵低處,所過之處包穀米也一並席卷而去。
轟隆隆又是一個炸雷劈下來,混著明晃晃的閃電,仿佛要將地麵也劈開一般。黎書慧回頭找篷布看到屋簷下的信友才想起屋裡還有那兩兄妹:“嘿——還杵著!趕緊幫忙啊!光老遠的站著乾什麼,快點來牽篷布,快點,信歡呢?快點,你倒乖,那麼大雨你不曉得幫忙,站在那裡動也不動!”
信友早被驚雷嚇著,兩眼皆怔忡茫然,信歡還好,隻是不願出來淋雨,隻倚著環堂屋門框上饒有興趣的望著三輩人雨中倉惶收搶包穀米的熱鬨場麵。
那雨也確實可氣可恨又可樂,大名講叫偏東雨,陣仗大,架勢大,時間卻極短,恐怕你剛剛忙不迭收進屋,還沒來得及擦乾渾身的狼狽,沒仔細看清那大雨的來勢,它已經風一樣跑開了,不一會兒太陽又出來了,再一會兒,水泥地壩上的水印也消失不見了。好像鬨著玩似的,就為了看你慌得忙得屁滾尿流的狼狽樣子。
這不,三輩人將將合力用篷布把三堆包穀米蓋住,天上雨勢已經偃旗息鼓有要改日再戰的意思了,雖還在下,掉下來也是老弱病殘不值一提。
這時候,往往屋簷下的人氣是最旺的,辛苦耕耘的人,瑟瑟發抖的雞,了無生趣的狗,全擠在一處,渾身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