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哥哥?!”
虞綰綰使出渾身的氣力想驅使自己的腳行動,可是不論她內心如何想使勁兒,她的腳依舊不動如山,鞋麵的木槿花紋路清晰可見……
這樣類似的情況,這一夜的虞綰綰經曆了很多次。
就像她根本不想說那些話,但舌尖還是控製不住會吐字……
就像她根本不想臉紅,可是臉頰還是會爬上滾燙的紅意……
就像她根本不想跟冬雪走,走向……她既知的家破人亡的結局,可還是會提起裙角,“欣喜”地跟在冬雪身後。
想起夢裡父親本是高大威武的身影,最後卻佝僂跪在戰場,滿身玄甲布血,後背插滿羽箭,垂下他驕傲的頭顱,布滿溝壑的麵容上,血痕覆沙,到死都沒能瞑目。
為大胤打下無數汗馬功勞的雷霆猛將,在時局紛亂的那幾年,本不想再參與任何一方皇子勢力,隻想明哲保身,行中庸之道,護佑一雙兒女,為了她卻不得不站隊林潮生,為大皇子效力,搏命奮戰。
但可笑的是,蜚鳥儘,良弓藏。
父親為了林潮生所支持的大皇子出生入死,身先士卒,最後卻被大皇子猜忌有二心,待不再需要她父親後,便將他設計死於黃沙戰場。
而她的哥哥,本該是頭懸烈日,身騎駿馬的大胤槍神,一手追陽槍法戮殺數萬名敵人,即使是在重文輕武的大胤,也曾得上“文有林潮生,武有虞意檀”的一句評價,俊朗的麵容,馬上矯健的英姿,也曾入過不少懷春少女的夢鄉,可誰會想到,這樣的哥哥最後竟然會落得雙腳雙腿斬斷,麵目全毀,活活餓死在荒郊野外的結局。
夢裡的虞綰綰趕到荒郊的時候,她哥哥殘缺的屍體還保持著趴在地上想往前爬行的姿勢,而離他不遠的地方,有一塊長毛發臭圍滿蚊蠅的黑色饅頭。
夢裡的虞綰綰跌坐在地,像是被抽去了魂兒,半晌才捂住臉,泣不成聲,無法想象她的哥哥最後是在什麼樣的痛苦絕望中死去。
她餘光掃向身旁假模假樣安慰她的林潮生,她恨不得衝上去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可夢裡的她卻隻會柔弱無力地依偎在林潮生的懷裡,仿佛她什麼都沒了,林潮生是她唯一的依靠和仰仗。
可明明…明明她的哥哥落下這樣的下場,還是因為林潮生,他為了保住大皇子的性命,放棄了支援她哥哥,讓她的哥哥吸引敵方兵力,成為敵方的箭靶子,而他則帶著大皇子偷偷逃命。
而她自己也因為林潮生失了清白,啞了嗓子,掉了胎,更可笑的是便是如此,她都沒有被林潮生迎娶為正妻,而是以妾的身份進了他們林家的門。
所謂的正妻之位,在他心底隻有他的白月光才配。
虞綰綰從未對林潮生有一分多餘的感情,在那一刻也慶幸,真正的她從未喜歡過林潮生,不然看到自己對林潮生傾注了全部心血,為了他把自己、父親、哥哥全都搭了進去,他重歸權臣之位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卻是迎娶他的白月光為正妻時。
虞綰綰覺得自己在那一刻真的可能會崩潰瘋癲。
而不是還能逆來順受地聽著林潮生虛偽的君子之論,說他的白月光於他有救命之恩,正妻之位是早早許諾,然後默默接受他隻能給她一個妾的名頭。
想起夢裡的結局,虞綰綰痛苦地想閉上眼,可在此時此刻,她連這一個細微的動作都無法做到。
多年的無力和疲憊,在這一瞬終如海河決堤般全然傾瀉。
她不禁回想起,究竟是哪一年開始,她發現自己的言行不受心意所控,也開始陸陸續續做一些反常詭異之夢。
起初,虞綰綰並不知道這些夢所代表的意義,隻感覺夢裡的自己仿佛是個被操控的傀儡假人,直至這些夢境的片段,在不久後會逐漸在現實中上演……
虞綰綰萬分驚恐,可她不論怎麼想控製自己的言行,在失去身體控製的瞬間,一切都隻是徒勞。
一次又一次這樣,虞綰綰並沒有輕言放棄,依舊在苦苦掙紮,尋求解決之法。
可…這一次……
虞綰綰“羞赧”的眼輕輕顫了顫。
這一次,是虞綰綰悲愴命運的開始,也是整個虞家悲愴命運的開始。
這輛馬車走的路對於此刻的虞綰綰而言,不是後山路,而是,通往冥府之路。
一股深重的絕望和恐懼從虞綰綰的心底快速激蕩到四肢百骸。
冬雪進來的時候,是皺著眉的,方才車夫說,眼下行進之路挨著懸崖,雨夜路滑,山路狹窄,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連人帶馬全滾落懸崖,快不得半分。
冬雪也隻能作罷,進來看向虞綰綰的眼神更壓著幾分不快。
若不是虞綰綰暈車,他幾人也不會耽誤行進速度。
兩刻鐘後,車夫終於繞過了最為危險的懸崖山路,走向一個向下的斜坡泥石路,斜坡延展過去是一塊平地,連著一條水流湍急的河,河邊歪歪斜斜垂著幾株發黃的柳樹,而河上用兩手都包不住的繩索和長條木板架著一條約莫四五個成人寬的吊橋,在風雨中搖搖晃晃。
冬雪掀起馬車簾的一角,斜飛的雨水微有浸濕她的衣袖,但她目色卻未有不愉,反而看著近在咫尺的吊橋,眼底有了真正的笑意。
她家公子就在吊橋對麵的暗林裡,隻要過了吊橋,就能同她家公子彙合,虞家的兵力便能為她家公子所用。
冬雪十分篤定,虞綰綰隻要見到林潮生,便能為林潮生傾其所有,即使背上“私奔”的名聲。
思索間,沾滿雨滴的馬蹄鐵已然落在了吊橋的木板上。
馬車壓下,吊橋忍不住晃動地更為厲害了些,車夫連忙扯住韁繩,讓馬行進的速度更緩了幾分,似乎是想起冬雪先前的話,車夫解釋了一句。
“冬雪姑娘,水流湍急,吊橋易晃,務必是要小心行進的,這裡也快不得。”
車夫不知林潮生就在吊橋對麵,但冬雪知道,看著彌漫著黑霧的吊橋,雖然前路什麼都看不清,不過冬雪清楚,隻要過了吊橋,一切便已塵埃落定。
興許是知道快到了,冬雪這次答得輕快:“無妨,小心為上。”
而縮在角落裡的虞綰綰聽著兩人的對話,眼神裡溢著“期待歡喜”,可心底已然逐漸被絕望恐懼快速吞噬,如果她能通過身體表達,她眼下便是抖如篩糠。
虞綰綰掀起眼皮,看向馬車簾外,連綿不斷的大雨,像是串成了一根根從天落地的透明繩索,狠狠圈住她的脖頸,隨著馬車的行進,緩緩收緊,直至窒息。
……
夜色裡的暗林,為了便宜行事,難得一改往日風格,穿著一襲黑衣的林潮生此刻正執傘望著不遠處的吊橋,夜霧彌漫,他也不知馬車行進至何處,隻是掐算著時辰,也該到了才是。
林潮生身後跟著幾位穿著黑色勁裝的男子,雖然不是個個高大魁梧,但腳下步子輕盈,氣息沉穩綿長,一看皆不似尋常人。
林潮生備受大皇子器重,隻是眼下大皇子陣營之中,勢力盤根錯節,大皇子妃身後的高家手握著大皇子陣營一半的兵權,而另一半兵權,又拆解為二,一半在大皇子手中,另一半則散落在幾個大皇子陣營裡的世家侯府手裡。
時局紛亂之時,兵力最為重要,林潮生不過是一個文臣,盛世安穩年間,在重文輕武的大胤確實是頗有地位和聲望,可放在眼下,手無縛雞之力而且還沒有兵權的文臣,在大皇子陣營裡又能說的上什麼話。
尤其,林潮生還被孟戮搶占了三座城池,這段時日,林潮生沒少被擁護大皇子的那幫老臣陰陽怪氣,冷嘲熱諷。
林潮生好看的薄唇微抿,便是撐著傘,衣擺靴麵也染上了夜寒的雨水,濕冷的觸感讓林潮生有些微的不適,這時,他身後響起一道低聲。
“大人,時辰稍過,不如讓屬下前去探探,也好能快些接應冬雪姑娘。”
盛京此時儼然被十四皇子攻陷占領,林潮生偷回盛京,萬分凶險,所以並不敢大張旗鼓,大皇子不放心他,給他配備了身邊最為精良的五位絕頂高手,還借與了他刀槍不入的金絲軟甲。
林潮生雖無兵權,但智絕於頂,這一日帶走虞綰綰的計劃,他籌謀了近三個月,從地點時日,盛京的守衛布防,內裡的探子臥底接應,以及…孟戮的行蹤。
提及這個名字,林潮生目色瞬間沉凝,隻感覺靴麵的濕寒立時鑽入腳底,柔和的眉眼裡閃過濃濃的忌憚和難得的恨意。
林潮生忘不了,被孟戮奪去三座城池時,他是如何狼狽地穿著流民乞丐的衣裳,鼻尖縈繞著他少有聞到的酸臭汗味,慌不擇路地被眾將士掩護著出城。
他身後倒下的一個個身影,都是曾經同他把杯笑飲的知己良友和忠誠屬下。
他們都是為了救他而死,而舉刀者,就是……孟戮。
戮殺人間的屠魔夢魘,世人眼中高高在上的皇族也隻是仰他鼻息的提線木偶。
過往這幾年,幾位皇子爭奪皇位,兵戎相見,戰火連天,不知死了多少將士,其中有一半都直接或間接死在了孟戮手裡,也因此,將踏著鮮血,踩著白骨的孟戮送上了權柄的高位。
而他不止殺了數十萬將士,就連他的父母兄長,還有對他傾囊相授的恩師都死在他手裡。
孟戮,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屠魔的赫赫殺名,早已震懾大胤的每一個角落。
林潮生從未見過這樣的人,不同於他身邊芝蘭玉樹的君子文臣,也不是熱血衝陣的勇猛武將。
他第一次見孟戮的時候,便是看到孟戮一手握著韁繩,一手提著一柄銀白巨刃,隻在抬起瞬息間,便將大皇子陣營裡排名前幾的一個武將割了頭顱,然後在頭顱還在往外滲血時,用沉鐵黑羽箭將那武將頭顱射向了站在城牆上的林潮生眾人。
武將頭顱重重滾落在城牆土磚,裂口的鮮血迸射,染了好幾位離得近的大臣謀士衣袖,嚇得那幾位大臣謀士當場跌坐城牆,更有甚者,尿穿了褲子,騷味彌漫。
而林潮生同還保持著大喊模樣死不瞑目的武將頭顱對視了一眼,他當時雖強撐著身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