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偽裝得太好,就是根本不知情。
夏讓塵對此將信將疑。
季歇前傾的上半身挺直了,夏讓塵不知道他會不會相信自己的這套說辭。
就算季歇不信,也沒關係。
災難未至,任何渠道都查不到有關審判者的信息。
季歇似乎還想要問出下一個問題,鬨鐘卻在此刻響起,話題就此戛然而止。
“粥好了。”
他站起身,走向廚房。
砂鍋很快被他端了出來,打開蓋子的時候,水汽朦朧,香氣撲麵而來。
季歇用白瓷勺舀了一碗,遞給夏讓塵。
夏讓塵接過,粥的溫度透過碗壁傳來,是剛剛出鍋的,很暖和,有些燙手。
他試著嘗了一口。
米粒軟爛,皮蛋嫩滑,瘦肉綿密,不鹹也不淡,一口下去,整個人都懶洋洋的。
意外的好吃。
基地的食物是為了果腹,沒有人挑剔,餅乾和飯食沒有區彆。
在扶仁醫院的病號餐其實很好,畢竟是一家私立醫院,財大氣粗,食材種類豐富,營養均衡。
但在這裡,這一口告訴夏讓塵,病號餐還是差了點什麼。
具體是什麼,夏讓塵也說不上來。
明明皮蛋瘦肉粥是很簡單的,但是一口下去,好像比他這幾天吃過的那些病號餐還多了幾分味道。
“好吃嗎?”季歇給自己也盛了一碗。
“嗯。”夏讓塵應了一聲,這次他說的是實話。
“幸好你腹部的傷不是在要緊部位,”季歇搗著勺子,吹了一口氣,“不然現在可吃不了東西。”
季歇的話說得很實在。
這些傷口看似重,但是恢複得卻很快。
夏讓塵對其中的緣由心知肚明。
這場車禍造成的傷害遠不止於此,他記得自己急救時在混沌中聽到的那些話,在搶救過程中,他出現過當場急性呼吸困難,當時血氧和氧飽和度都不樂觀。
車禍造成了之前的夏讓塵死亡,這場車禍客觀來說,死了六個人。
夏讓塵現在的傷,是他在飛行器失事之後的傷口。
他懂得如何保護自己,留了一線餘地,所以他才能坐在這裡。
“確實。”夏讓塵很快喝了小半碗粥,“沒你說的這麼鹹。”
季歇點頭:“我逗你玩的。”
夏讓塵停下勺子。
“真的。”
季歇慢悠悠開口:“我講這些故事,都是逗你玩的。”
熱氣在兩個人之間擴散,分明是燥熱的夏季夜晚,這棟彆墅裡卻很清冷,仍然保留著些許冬日的寒意。
仿佛它被困在某個冬日,等待一個不會回來的人。
“聽說過蒙太奇謊言嗎?”季歇問他。
夏讓塵知道,於是點頭。
枯燥的訓練和考試沒有人喜歡,特彆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看不到儘頭。再堅定的信仰也會動搖,再短暫的日夜也會覺得漫長。
所以小時候得空,唐博士常常會給他們講各種奇奇怪怪的雜識。
這是他們少有的樂趣。
薛定諤的貓、忒修斯之船、巴甫洛夫的狗……
其中也包括蒙太奇謊言。
將真話顛倒順序,可以組合成謊言。
明明每一句都是真的,連在一起卻謬之千裡。
“你騙了我。”夏讓塵說。
“客觀來說,也不算。”季歇說,“聽說國內要寫作文,特彆喜歡描述親情。什麼雨夜被背到醫院,很常見,撒謊是人的本性,在記憶中添油加醋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你撒過這樣的謊嗎?”夏讓塵反問季歇。
季歇望著他,很坦然:“經常。”
“最近一次還是在今天。”
季歇點頭:“你說得不錯。”
兩個人吃完飯,熱氣散去。
夏讓塵幫著季歇收拾鍋碗,餐具碰撞的聲音其實很治愈,有一種安穩的感覺。
“你不用想著探尋我的過往,因為連我自己都不記得了。”季歇在走到廚房的時候突然開口,“我很高興人有趨利避害的本性,有些記憶可以被刻意遺忘,就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
“這是一件好事。”
“當然。”季歇不假思索,“非常好的事。”
天色已經漆黑,夜幕統治萬物。
暴雨是反抗者,他在挑戰統治者的權威,與之爭鋒相對,不死不休。
臣民對這場戰爭並不在意,因為他們知道這場戰爭的結果根本不重要。
暴雨會停歇,夜幕會消散,沒有事物可以長久。
生存和死亡一樣短暫。
夏讓塵和季歇上到二樓,在經過樓梯時,夏讓塵注意到了一個地方。
那是一條蜿蜒向下的台階,引向一扇緊緊閉合的門。
是地下室。
季歇的視線停駐在那扇門上,他的腳步有片刻的停頓,像是在等待落後幾步的夏讓塵跟上他。
有那麼幾秒,他露出了一抹笑意。
是和葬禮上弧度一樣的笑。
很短暫,但夏讓塵知道自己沒有看錯。
上到二樓,走廊的燈沒有開,季歇沒有開燈的打算,手電筒的光前,飄浮著細碎的浮塵。
季歇領著夏讓塵到一間臥室。
笑意已經散去了,他的臉上恢複了昔日的冷淡,唇角繃著,顯露出些許與暮色相搭的凝重。
“晚安。”
對夏讓塵說完這句話,他離開房間,沒入到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