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夜襲,驛站堂內燈火昏暗,一小侍人正倚在桌邊打著瞌睡,卻聽外頭突然響起一陣紛遝而來的馬蹄聲,如同急促的鼓點,偶爾摻雜著嘈亂的人聲和嘶鳴,令人陡然心慌起來。
這驛站本也就設在北玉關與邊陲小鎮的交界之處,往年年歲平定,朝廷撥下的錢款也漸趨縮減,站內破落簡陋,隻有一個馬夫和三兩個侍人,卻也沒想到前段時日竟是發生了叛亂,異邦反賊四處流竄,附近山頭的山賊也趁機跑到鎮上燒殺搶掠,一時之間人心惶惶。
“大··大人,外頭有些動靜,奴去將大門閂上吧。”小侍人猛地從凳子上驚跳起來,哆哆嗦嗦地跑去找老驛丞請示道。
老驛丞原是鎮上衙門裡的文書,頭發花白,腿腳也不大靈便,倒是有一肚子文人的清高,隻亮著嗓門道:“昨日前線已傳來捷報,那些異邦小賊早已被斬殺殆儘,有何可懼?!”
小侍人聲音更抖了,似乎帶著點哭腔:“可可可是,總有遺漏的··奴聽著,像是有··有一隊的人馬。”
老驛丞鄙夷地睨了他一眼,拄著拐兒慢吞吞地反倒要往門外迎去,堂內唯一的巡檢也猶豫了片刻,才連忙提起長劍,跟著踏出了門檻。
“籲~~~”一聲清脆的輕叱在寂靜的夜間顯得格外響亮,來人身披暗金色玄甲,頭束銀冠,舉止瀟灑從容,身後跟著一輛馬車,十幾個侍衛打扮的黑衣女子隨行在側。統共大概有二十餘人的樣子,臉上神色皆有些疲憊,一副風塵仆仆的模樣。
老驛丞好歹見過些市麵,也曾接待過副將、校尉一類的官員,當下麵色一鬆,連忙躬身行了一禮,“恭迎大人,此地偏僻荒涼,怕是路途勞累了,快快請進堂內歇歇腳吧。”
趙覓望了眼遠處不著邊際的荒草亂林,似乎有些掩不住焦躁的心思,略點了點頭才道:“有勞驛丞了。”說著,她利落地翻身下馬,轉身要去接馬車裡頭的人。
那馬車式樣普通,是尋常官家人乘坐的,老驛丞記得先前縣官家裡頭的公子就是坐得這種馬車,四麵用布幔擋得嚴嚴實實的,帷簾下麵垂著些珠玉串成的穗子。
“妻主,我們要在此處落腳了嗎?”還沒等女子走近,隻見帷簾被小心的掀開了一角,露出的手十分秀氣,但很明顯是做過粗活的,不大經得起細看,應當不是什麼好出身。
“嗯,天色也晚了,先在此處驛站休整一番,明日再啟程。”趙覓語氣故作輕快,眉間依舊泛著淺淡的愁緒。
待她走到馬車邊上,那馬車裡頭的人才緩緩地將帷簾拉開大半,手輕柔地牽住女子,露出一張白皙俊俏的臉來。
這是一個約莫十**歲的少年,身量修長,作著已嫁男子的打扮,身披雲絲羽緞披風,纖細的手腕上戴了一串碧璽手釧和幾個銀手環,隨著他下車的動作發出叮叮當當的清脆聲響。
這姿容、身段倒也算是難得一見的了。
老驛丞年輕時也在衙門見過不少被強搶、犯案的水靈男子,卻也沒有哪個能比得上眼前這位的。
一雙琥珀色的秋水明眸,眼尾微翹,看人時似乎都帶著盈盈笑意般的,皮膚柔白,身段清瘦而又窈窕,通身舉止都透著一股子大家公子的做派,目光觸及老驛丞,朝她微微地頷首微笑。
扶著他一同下車的還有一個鶴發雞皮的老侍人,目光精明謹慎地打量著四周,見著驛站那塊陳舊腐朽的牌匾時不動聲色地皺緊了眉頭,隨即又笑道:“不知道大人這兒的灶房在哪兒,今晚人多,老奴正好幫襯著準備晚膳。”
“不打緊的,不打緊。”老驛丞連連將一行人迎進驛站,開始操|持起衣食住宿,他吩咐侍人們將地窖裡藏著的蔬果肉類統統拿了出來,灶房開了火,眾人忙前忙後,倒也不見那老侍人的身影。
馬房的食槽裡添滿了乾草,幾張桌上也陸續端上了剛出鍋的菜肴飯食,瞧著不怎麼精細,不過倒也算新鮮豐盛。驛站平日清閒,桌椅的邊角都積了些灰,趙覓並不怎麼計較,倒是身側的少年很細心地掏了塊帕子出來,連忙俯身將女子的位置擦拭乾淨。
看到那塊帕子,趙覓似乎才想起了什麼,關切道:“思玉,你風寒好些了嗎?”她熟稔地攬住少年,又抬手替他稍稍整理耳邊細碎的鬢發,目光略過少年的俊俏側臉,然後久久地流連在那雙微微垂下的琥珀色瞳眸。
其實,至多隻有三四分的相像而已。
就連那雙眼睛也不是鳳眸,隻是恰好,瞳色一樣,是淺淡的琥珀色,溫和而天真的,能讓她想起心裡珍愛的那個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