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知道這個段卿身上的諸多傳聞,但看到少年的第一眼,所有的標簽都長著翅膀飛遠了,隻留下一片灼熱的紅衣,還有那雙笑意盈盈的眼睛。
一串紅色的珊瑚珠由紅繩串起,係在段卿的蒼白手腕上,珠子在微風中輕輕碰撞著。
很難有人不對他生出好感。
但再想到段母一提段卿就變色的態度……
一陣權衡後,段卿順利進走入大門。
內部場地被布置得古典又不失風味,上層是低調奢華的娛樂廳,下層是舉辦儀式的宴會花園。
那個宴會花園地勢成坡形,桌位由上到下,按照所坐賓客的高低身份,依次排開。
段卿引向他的位置。
幾個妝容清秀可人的十八線坐在那裡,他們之中,有陪金主來的小情人,或絞儘腦汁,企圖在業務上釣到大魚的野模。這桌的每個人都不在宴會的直接邀請名單上。
因為這是最下方,地位最低的桌位。
經過此處的人,看桌上的人,或加快速度,或麵帶蔑視。
幾個十八線露出一絲羞辱感。
段卿倒是毫不在意,隻是在領路的管家將走時,伸出手指,撥弄了幾下腕上的珊瑚珠。
清脆的碰撞聲響起,珠子晃動,他彎起眼睛,蜜似的笑意眼底滲出來。
“弟弟。”
“宴先生。”
“媽媽。”
段卿隨意的把玩著手上的珠子,幾陣摩擦後,他抬起臉,對刹住腳步的管家,微笑道:
“他們中,是誰指明把我位子放這兒的?”
管家的臉上的肌肉微微一扭。
段卿撥湖珠的手指輕輕一頓,饒有興致地觀察會兒對方表情後,少年一雙眼睛彎的更深,勾唇輕笑道:
“沒想到,竟是段霖女士。”
他笑著說出段母的名字。
與此同時,紅繩晃動,腕上的珠子發出一道更清脆的撞擊聲。
*
“咯噔。”
珠串的斷裂聲響起,段母看著手上突然斷掉的飾品,微微怔了。
侍者看著忽然愣住的段霖,疑惑問,“夫人?”
“沒事,一個不起眼的珠子散了罷了,”段母收回眼中的情緒,淡淡吩咐下人把劣製品扔掉,“換另一個就好了。”
新的珠子很快換上了,侍者早見之前被下人扔掉的珠子,它滾在一堆要被處理到垃圾裡,通體泥濘。
侍者還想再看一眼,卻聽到段母淡淡的聲音:“謝家的人還沒來嗎?”
“……是。”
得到肯定回答後,段母揉了揉眉心。
事實上,謝家能讓人來,已經是讓她和丈夫很驚喜了。
那是一個神秘繁盛的家族,發家史最早可追溯到一戰,經過數代人和當代老船王的努力,財富已經積累到一個不可思議的數字。
哪怕老船長在數年前在名義上讓出首富寶座,也不妨礙所有人仰視一個強大有權勢的家族。
更何況,據傳,謝家子嗣單薄,老船王唯一的女兒去世後,家族的直係血脈,隻剩下老船王的外孫。
段母曾在一次宴會上,見過謝家這唯一的繼承人一眼。
那是個宛若冰雪雕成的少年,一身白衣,濃睫低垂,抬眼看到她時,眼中的神色很淡。
還沒等她上前示好,少年就離開了,站過的地方隻留下一種淡淡的清香。
那是種橘子的清香,安安靜靜在喧鬨的宴會廳裡蔓延著。
收回思緒,聯想到丈夫對謝家敬畏的態度,段母對身邊人道:“算一下時間,還沒來的這位客人,我親自去前麵接。”
話畢她優雅起身,向酒店入口的方向走去,穿過花園裡的桌位時,一少年人的笑聲響起。
她似有所感,偏過頭,看到和同桌幾個線談笑風生的段卿。
段卿一直是很會聊天的,隻要願意,他很會取悅,並融入其人,正如此刻他挽了一截袖子,將手熟捏的搭在某個前幾分鐘才認識的人肩上,露出的手腕宛如蒼白的玉石。
大約是聊到興致處,段卿突然彎起眼,對身邊人笑了一下。
段母看著這個笑容,一雙與段卿相似的眉慢慢蹙起來。
哪怕沒和這個兒子相處多久,她也一直覺得,這個孩子始終是幸運、沒心沒肺,哪怕離了宴家也沒在生父那遭一點難的。
隻有那種始終生活在陽光裡,被家人寵著長大的孩子,才會笑的這麼肆意張揚。
蹙眉間,段母看到某個十個線拍拍段卿肩膀,語重心長道:“憑你這張臉,不乾我們這行可惜了。”
“聽哥們兒一句勸——你一笑,什麼金主釣不到?”
這話未免有些直接了,段卿聽後都楞了幾秒。
“段卿還是個孩子呢,乾這個乾什麼?”
其他人以為他臉皮薄,來打圓場,但話沒說完,就聽到少年說:“為什麼不乾?”
刹那間的寂靜。
良久,段母看到兒子看著之前拍他肩膀的人,無比讚同道:“有錢途啊——”
“咯噔!”
沒說完的話被高跟鞋摩擦地麵聲音打斷。
段母走到段卿麵前。
她看段卿的眼神一向是理智無情的,就好像看幾分鐘前,那串散開後,被扔進垃圾堆的珠子。
片刻後,段卿被拽到入口附近的一個角落裡。
段母精心修飾後的指甲很長,拽段卿的力氣很大,這個呼吸間,皮膚被刺破了,少年的手腕上留下一道可怖的血痕。
段卿沒在意那道血痕,他睫毛微微抖了一下,伸出手,按了按劇烈拖拽下,又開始隱隱滲血的胳膊和後背。似是那麼痛了,他抬起臉,漫不經心地撥弄了一下珊瑚珠,思索怎麼說借錢的事。
“我今天是來——”
“你來做什麼?”段母冷冷問,“來丟臉嗎?”
“段卿,你還有沒有一點羞恥心?”
段卿覺得自己出門沒看黃曆。
他也不想失足,問題最近他真是太難了,學習打工還天天和段父對打,在積攢的學費生活費被段父偷走輸光的那一刻,段卿真是窮瘋了想跳河。
他想,我這麼好看,為什麼此刻沒有個憑空出現的惡婆婆懷疑我藍顏禍水,拿支票羞辱呢,為什麼活著那麼難呢?!
段母的聲音還在繼續:
“你還覺得自己活得不夠好?上最好的公辦學校,參加宴會請柬也沒向你要。”
“又找我要錢?”段母不耐地掃過少年開線的褲子,“之前不是讓你父親給你轉交了嗎?現在穿的這麼破破爛爛給誰看?”
又要錢?
轉交?
“段女士,”段卿回想到渣爹私自吞錢的德行,半死不活道,“你之前轉交給我多少——”
段母看了了眼時間,直接打斷他的話:“沒心沒肺,天天要錢,現在還想給老男人做鴨。 ”
“段卿,我怎麼會有你這樣兒子,”她看著少年的眼睛,用一貫優雅的語氣問,“你怎麼沒被你爹打死?”
……
“噗——”
段卿又一次笑出了聲。
他還是那種段母以為的“沒心沒肺”樣子,彎著眉,肆意笑著,烈烈的紅衣刺痛人的眼睛。
他說:“段女士,其實,你真是看低我了,我不得不為自己解釋一下。”
段母眉心蹙得更厲害了,她做了個手勢,想讓侍者把段卿按下去。
段卿動作更快道:“我一直很喜歡一個詞,子承母業。”
“段女士,你當年為了錢,火速榜上了宴先生,而我嘛,作為你的兒子,老男人什麼必然是看不上的。找人這塊,我就算要找,跟你段女士你比起來,也一定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比如你和宴先生都惶恐歡迎的這位——”
“閉、嘴!”段母連臉都開始扭曲了。
段卿愛死了這種扭曲:“這位叫什麼名來著?”
他對著最高桌次上的名單想了好一會兒,眉開眼笑道:
“哦,我想起來了,他好像叫謝,謝瑾舟......”
“?!”
所有人都被段卿的不要臉給震到了,以至於沒發現他們身後,走來一個清清冷冷少年。
橘香淡淡,雪色澆衣。
陽光透過樹縫,投射到少年雪色袖口上,風聲拂動,一個小小的“謝”字在光影中輕輕晃著。
他看了眼被堵著入口,眸光微動,末了,停頓在段卿身後,輕輕站立。
但段卿也沒注意到身後的動靜,他看著生母,漂亮的眼睛還是彎彎的。
“段同學。”一旁的侍者試圖結束這場鬨劇,他幾乎快氣背過去的段母,真誠問,“你能不能彆喘氣?一句話說重點?”
段卿:“我想給謝瑾舟做·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