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瑾舟(2 / 2)

二十分鐘後,老板放下檢查得頭疼的初中生作業抬起頭,看向某個在空調下坐了半天,但什麼,都沒點的少年。

“真不來一杯?”估摸了一下段卿的年紀,他道,“我這晚上才是酒吧,這個點高中生可以買奶茶的。”

“我身上沒錢啊,老板。”段卿表情那叫一個誠實,他走向吧台,彎彎眉道:“其實,我其實是來應聘的,您這還缺服務員嗎?”

老板在段卿單薄的身形上看了會兒,搖了頭:“我這不收未成年。”

搖完又低下頭,和兒子那一堆做不出的數學題鬥智鬥勇。

段卿也不尷尬,他走到老板旁邊,伸出一隻手,指尖在陽光的照耀下有些透明。

“這裡加到輔助線就行了,切出的兩個三角形相似,最後答案是46.82。”

老板又抬起頭,現在他的表情飽含探究。

“老板,請您收了我吧!”段卿報出接自己堪稱逆天的中考成績,彎腰道,“我其實成年了,而且可以幫你兒子輔導數學!”

“???”

老板重新審視了一遍段卿,“但你隻能乾到暑假結束吧,而且臨時工的相關技能一般都不嫻熟……”

話音剛落,就看到段卿順手用吧台上現有材料調出杯雞尾酒。

手法嫻熟,香氣醉人,調出的顏色一層又一層,瑰麗無比,宛如幻夢一般絢爛。

“生活不易,多才多藝。”段卿靦腆說。

老板:“!!!”

“月薪4000,工作時間是早班加夜班,”老板摸了摸臉,正色問,“所以明天能開始上崗嗎?”

段卿瞄了眼老板兒子全科成績單,答非所問:“還在為孩子的每門成績苦惱嗎?老板,如果您願意讓我賣出的酒水有提成,我就讓您兒子在開學時開竅驚豔所有人!”

老板:“?!!”

要說什麼已經忘記了,哎呦喂,他到底招了個什麼品種的窮鬼?!

*

“所以,真不考慮把提成多給點?”一道聲音在老板背後響起,“那孩子看起來怪窮的,連褲腳都裂開了。”

段卿拿著offer離開的十分鐘後,目睹一切老顧客問老板。

老板卻搖搖頭:“不對。”

老顧客:“不行?認識你這麼久了,第一次發現你這麼小氣?”

“不是,”老板意識到老顧客誤會了自己意思,頓了會兒道,“我是說,那應該不是普通的窮孩子。”

“哦?”

“談判的姿勢,修整得一絲不苟的手指,對酒品的熟練和鑒賞度……”

“哪怕跟我討價還價時,身體也不會因為迫切而前傾……”

老板說著回想起段卿剛進店裡的場景,他這些年見過不少客人,裡麵不乏有很多出身很好的人,所以即使段卿軟著骨頭,窩在空調下吹冷氣時,他也能感受到段卿從骨子裡散發的悠然自得感,和少年身後的名貴酒品相得益彰。

好像他本就是一顆明珠,隻是無意中落到泥裡。

“這些,不都不是普通家庭的教養出來的。”老板這麼說,“最重要的是那孩子上的珠子……”

*

段卿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腕上的珊瑚珠。

一瓶飲料放在他腳邊。那是離開時老板剛送給他的店內新品,他拿起來喝了口,入口微甜,但不知是不是加了一點酒精的緣故,等一瓶見底時,他覺得有辣,還有點暈。

大片大片的畫麵在他眼前回閃著,他看著那些畫麵,看著那個過去的,比現在小好多好多的段卿,耳朵嗡嗡的,發出一陣又一陣的轟鳴。

最後他在地下室的破沙發上閉上眼,籠著手臂,夢到了去宴家之前的事。

那時候他還在上小學,母親改嫁,父親酗酒,鄰裡說他是爸媽誰都不要的孩子,所以母親視他為妨礙改嫁的可惡石頭,所以父親從不管教還天天打他。

小段卿覺得鄰居說的都是錯的。

但不久後,母親就嫁入高門,有了新的孩子,父親在得知前妻誕下宴小少爺的那天,揍斷他的肋骨,小段卿在黑暗中蜷縮成一團,他那時候還不知道骨頭斷的概念,翻出以前塗皮肉上的藥水,往肋骨上一遍遍抹,疼痛卻永遠緩解不了。

疼痛灼燒他的理智,同一時刻,段母的產房外,所有人在為另一個新生命歡呼。

為什麼?

為什麼會這麼痛呢?

小段卿突然有些想哭。

雲,從出生時就高高在上。

泥,誰也不管是否被踏傷。

他帶著一身泥,磕磕絆絆,連昏帶醒,爬到親弟弟的滿月宴。

看著宴會上變臉的母親還有剛出生的弟弟,抽抽答答的,對他們笑了一下。

這一笑,讓還多在場賓客都對他起了一絲憐憫。

“你怎麼這麼臟啊。”段母也呆了一秒,對他說。

小段卿楞楞看著段霖,從衣著華貴的人眼睛中看到一團漆黑,渾身是泥自己。

小段卿沒回到段父那裡,他就這麼在宴家住了下來。

他終於過上一睜眼不會被打的日子。

太美好了,這是不屬於我的。小段卿惶恐告訴對自己。但那時他還那麼小,聽了那麼多童話故事,唱著風雨後就是彩虹的歌曲,覺得母親還是那個他一個人母親,覺得宴家是他疲憊了,能隨時飛回來休息的巢。

然後現實很不厚道地給他的臉來了個降龍十八掌。

不久後,小段卿開始不明白為什麼傭人總用奇怪的目光看自己,就像他不明白為什麼段母永遠對他的行為不滿意。

但沒關係,他會儘力讓對方滿意,於是他好每一個禮儀,他認認真真和宴家每一個人相處,他逼著自己永遠考第一。

許多年後,段卿對這種過去的行為直呼sb。

sb到中考前夕,他被趕出宴家的那一刻,他還仰起臉,一字一字地段母:

“我知道你不待見我。”

“也知道弟弟現在重病,那麼多醫生都看不好,你很擔心。”

但我也是你的兒子,你難道對我就沒有一絲一毫的在意嗎?”

“隻因為道士說弟弟生病是因我和他八字相克,就直接要把我扔出去嗎?!”

沒有人回答他。

隻有重物和行李被扔出大門的聲音。

大雨瓢潑,有一些雨澆濕了他的衣服,有一些澆滅了他的天真,還一些澆了他的散開行李上,一堆來不及收好行李,被淋的亂七八糟。

淋得最厲害的,是放在在外層的中考資料:已經打印好的準考證,精心收集錯題集,空一頁沒做的五三。

還有一個小紙包裡,為重病弟弟所做的,厚厚一疊的,沒來得及畫完的平安符。

他曾在那些平安符上寫:

“祝福弟弟,媽媽,還有宴先生

祝永遠健康,永遠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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