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到後來,段卿對一切與橘子相關的事物感到惡心。
“砰!”
段卿的呼吸在劇烈地變抖。
“滴答”的水聲傳來,他撿起不小心打翻的杯子,抬起臉,看到玻璃杯反射的,那張被冷水打濕的臉。
那是張矛盾又充斥易碎感的臉。
纖長的話睫毛,彎彎的眼眸,以及眼眸下那雙隨時帶著笑意,卻始終涼薄的一雙眼。
沒有什麼能讓他真正動容。
“哥哥?”
“抱歉,沒嚇到你吧?”段卿看著麵前的不安小孩,語氣歡脫又溫柔。
其實很多時候,他不想看到宴雲安。
並不是這個弟弟不好,也不是他小肚雞腸,畢竟他在好久之前的那個夜晚,他第一次在滿月宴上看段母懷中的宴雲知時,就心想:“這個弟弟真像棉花糖一樣好看”。
可後來,看著這個和自己有一半血緣關係的孩子,就想到中考前被扔出宴家的場景。
就想起如老鼠一樣在段母那討生活的日子。
就想著不要對弟弟投入情感,投入情感就渴望回應,但不期許回應地活著,對段卿來說,才是最舒服的生活方式。
但宴雲安又有什麼錯呢?
段卿抬起臉,靜靜看餐廳頭頂的燈光,璀璨的光影在他眼前一晃一晃。
宴弟弟就是個那麼小的一隻崽,簡單純粹,奶聲奶氣,對他為什麼離開都不太清楚。
但也是這麼簡單純粹,在發現段卿不見後,宴雲安想了好多辦法才找到哥哥所在的學校,然後在開學第一天偷偷跑了過來。
他已經很久沒見到哥哥了。
但在這之前,他還收到了哥哥送的平安符。
平安符。
宴雲安忽然刷地一下站起,看著段卿,小小的腦袋抑製不住耷拉著:
“哥哥,我想和你說件事。”
“什麼事?”
宴雲安從懷裡掏出一個包紮得很嚴實的小紙包:“哥哥,你送我的平安符……我想還給你。”
“還給我?”段卿驚訝地笑了一下,他點了一下小孩的腦袋,“是不喜歡嗎?”
“喜歡!”
“但我感覺哥哥把他送給我後,以後就和我一刀兩斷了!”宴雲安還維持著那個遞平安符的動作,他不敢看段卿,“哥哥,你,你隻是不想要我,才把這個和我有關係的東西送我的。”
“嗯?”
注意到了小孩的哽咽,段卿蹲下身,垂眸,漂亮的眸子倒映著宴雲安的灰撲撲的臉龐。
片刻後,段卿向小孩伸出一隻手,微笑說:
“宴雲安,我是誰?”
“你是……我的哥哥。”小孩怔怔抓住那隻手。
那是一隻介於少年和青年之前的手,骨節分明,每一根手指都是那麼修長白皙。
掌心我記憶中一樣溫暖。
“對,我是你的哥哥,”少年握住小朋友的手,聲音柔和,“而你的哥哥,是個做很多事,都出於本心的人。”
“也就是說,”他低下頭看,小孩兒眼睛,“我送你禮物,隻是因為我想送你禮物。”
“我送你平安符,隻因為我覺得你適合這枚平安符。”
“還是說,段卿看著小孩兒懵懵的臉,突然噗嗤一聲笑起出來,“你覺得有什麼能逼迫我?”
宴雲安呆呆看他。
“沒有。”好久後,小孩兒高興地揮舞身上的小卡片。
揮舞中他看著麵前的哥哥,陽光透過窗縫落在段卿的眼眸上,光暈中少年笑得那麼好看。
“所以哥哥這是關心我嗎?”
“是的。”段卿按住弟弟遞給他的銀行卡,“所以聽哥哥的話,以後不要隨便把卡拿出來,或給人了。”
“這些卡隻有在親近的人麵前拿出來,”段卿教育他的傻白甜弟弟,“比如爸爸,比如媽媽。”
“哥哥不行嗎?”
“不行的,那太危險了。”段卿看了下牆上的時間,“哥哥可是很貪心的。”
“貪心?”宴雲安懵懂地看著他,“像動畫片裡的女巫那樣?不,哥哥你才不像邪惡女巫!”
“說的對,哥哥才不是邪惡女巫啊。”好一會兒後,段卿用那雙漂亮的眸子看年幼的弟弟,表情戲謔道:
“哥哥是邪惡男巫。”
*
宴家管家領著段母,來接他們的小少爺時,段卿正站在一堆打包盒前。
段卿伸出手,慵慵懶懶地讓服務員幫他打包多餘的菜和點心。
點心多種多樣的,數個精致的餐盒裡,類型從中式到西式,各種口味的變化。
幾步外的櫃台旁,穿著背帶褲的宴雲安拿著卡在付款,付款時撲閃著眼睛,身後的看不見的小尾巴一晃一晃的。
注意到麵前湧來的一大群人,這傻孩子楞楞回頭:“你們是什麼時候——”
話沒說完,宴雲安終於想明白了什麼,小尾巴一下子焉巴了,他委委屈屈看向段卿。
段卿最後看了一眼餐盒,確認接下來的食物能保證自己幾天不會餓死後,才轉頭看向朝他走來的人。
寬敞的大堂裡,燈光從穹頂照下來,由內向外,將來人的麵龐照亮,女子畫著精致的妝容,表情淡漠的,看不出有多少情緒。段卿抬起眼,看見那張和自己有幾分相似的臉,一時間多餘的聲音消失了,陽光變冷,隻有風在母子倆之間悠悠吹著。
餐廳很大,但出口隻有一個,段卿往門外走,段母往門內入,兩個人在光影中越走越近。
“噔噔。”
“噔噔。”
……
在段卿支離破碎的家庭回憶裡,“母親”這個角色和“父親”一樣,是極度缺失的。
如果讓他寫一篇歌頌母愛的作文,搜集素材,段卿找不出幾幀與母親單獨相處時的溫馨片段:不曾被哄著入睡,不曾在受傷時被嗬護,不曾一起做過親子作品。最陌生的血緣人而已。
唯一可拿出來賺作文分值的,隻有記憶裡,段母曾為他烤的橘子蛋糕,酸酸甜甜的香氣裡,他蹭到母親身邊,女子長長的頭發撓著他脖子,帶著微微的癢意。
然後他清晰看到段母臉上的表情。
剛開始是淡漠,緊接著是緊張,最後擦肩而過時,變成抑製不住的焦急,與欣喜。
“宴雲安。”段母叫小兒子的名字。
“……”段卿聳聳肩,什麼話也沒說。
他們漸行漸遠。
餘光裡,段母抱住還沒反應過來的宴雲安,欣喜還沒從臉上消融。
過了好久,她才像想起來什麼似的,側過臉,問身邊管家:“剛剛通知我們接雲安的人呢?”
……
最後還是管家給通知他們的段卿發了條感謝信。
但段卿怎麼看都覺得這不是封純感謝信。
因為信的結尾有這麼句話:夫人希望您能注意自己的言行。
話後麵附上一個視頻。
段卿是個好奇心很重的人。
雖然不覺得視頻裡有什麼諸如“段卿,這是通知給你打錢”的內容,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段卿回教室的時間很早,見這個點室內沒人,就帶著看樂子的心態,伸出手指點開了那個附帶視頻。
那是路人用手機拍攝的場景,看背景熟悉的很,段卿隨意一瞥,就認出這是他暑假臨時打工的茶酒吧。
以及茶酒吧裡,他抓著另一個看不清樣貌的少年的手,死死不放的神情。
“?”
段卿心裡突然有了一絲不妙的預感。
果然下一秒,一聲豪氣衝天的“我們可是是真愛!”從視頻裡傳來,聲音之大,差點把段卿手機給震飛出去。
“……”
段卿撥弄著珊瑚珠沉思——
他當時竟叫得這麼歇斯底裡嗎?!
於是段同學不信邪地把該視頻又刷了幾遍。
刷完他覺得這聲音已經不是歇斯底裡可以形容的了,這完全是孟女哭長城感天泣地!
由此我們也可以看出該視頻的外放聲是多麼大。
大到門推開,腳步聲響起,段卿同學還在沉浸於“我們是真愛”的現場直播視頻。
直到身旁傳來書包落座的身影。
段卿抬起臉,看到視頻裡的另一個主角。
垂著眼,站在那個還在不斷重複播放的視頻前,看看視頻,又看向他。
好一會兒後,謝瑾舟才抬起眼,似是不確定問:
“你在……”
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