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為思念的東西,構成了少女唯一隱秘的心事。
高二晚自習九點半下課,從教學樓走出來時,外麵漆黑一片,天上沒月亮,雲層有些厚,看著像是要變天。
夏澄加快了腳步,將車子從車棚推了出來,順著鬨哄哄的人流往外走。
他們家的房子是四年前剛換的,爸爸特意買在了她初中對麵,高中離家也近,騎車幾分鐘路程。
烏雲壓得很低,風卷起塵土,空氣有些渾濁。
小區裡空無一人。
路燈暗淡,加之高樓林立,樹影婆娑,像是有張牙舞爪的巨獸潛伏在小區內,隨時能張開獠牙,啃她的肉,喝她的血。
她怕黑,蹬得飛快。
瞧見單元樓的亮光時,夏澄不由鬆口氣,短短兩分鐘,後背愣是嚇出一身汗。
回到家時,爸爸還沒回來。
夏銘易在大學任教,帶了三個碩士、兩個博士,他一直很忙,做項目,搞研究,最近趕上學生開題,都是快十一點才到家。
夏澄洗漱好,便回了自己屋。
她翻出課本一科一科預習了起來,暑假時,她不是跟著爺爺去醫館認藥材,就是在預習課本,高二下學期的書,快看完了。
直到房間門被敲響,夏澄才回神,“進。”
夏銘易推門走了進來。
他穿白色T恤,黑色西裝褲,再簡單的衣著,也被他穿出一股貴氣來,端得是長身玉立,風度翩翩,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年齡。
夏澄的相貌更多隨了他,膚如凝脂,眉目如畫。
他的目光落在了書桌上,女兒還端坐在書桌前,上麵擺著一本化學課本,已經預習了大半。
夏銘易倚在她學習桌上,看了眼她的筆記,一筆一劃,記得很認真,“還在等爸爸?不是跟你說了,困了就先睡,不用等我。”
夏澄彎唇,有一種孩子氣的坦誠,“沒,看書入迷了。”
夏銘易一時好笑,“看個書還能入迷?”
旁的家長時常愁孩子的學習,他從未擔心過夏澄,她總是很努力,努力到他一個成年人,都覺得孩子不能一味學習。
唯恐她隨了自己,變成個書呆子,“早睡。”
夏澄看了眼時間,十一點多,確實該睡了。夏澄將書收了起來,“爸爸,你也快睡吧。”
夏銘易點頭,他性格沉悶,話不多,每次跟女兒溝通時,都隻有寥寥數語,他揉了一下她的腦袋,“學習上也好,生活上也罷,遇見什麼困難,記得跟爸爸說。”
“好。”
夏銘易走出房間時,才說了一句,“對了,爸爸過幾天,有個學術探討會需要出席,要離開北城幾天,下周你住媽媽那裡行嗎?”
夏澄再次點頭。
她生了一雙很漂亮的眼睛,乾淨,清澈,卻有著不同於這個年齡的乖巧。
夏銘易一時有些心軟,又說:“難得去陪媽媽,可以多住幾天,那裡也是你的家,你暑假就沒去,她肯定很想你。”
她微垂著眼,小幅度點頭,“我知道,爸爸。”
柔軟的發絲微微蕩漾,輕蹭著她白皙的臉頰。
她父母已離婚五年,兩人也沒爆發太大的戰爭,林希怪夏銘易眼中隻有自己的學生,總是圍繞著一個又一個科研項目,晚上回家見不著人,周末逛街沒人陪,連過年時,他都總是辦公,幾乎將所有的熱情都獻給了學術。
年輕時,她覺得這樣的他很有魅力,然而沒有陪伴,沒有交流,再深的感情也填不滿時間帶來的裂痕。終於有一天,兩人還是走到了離婚的地步。
她拖著行禮箱離開的那天,其實想帶走夏澄,是姥姥找到了夏澄,姥姥說女人離婚帶著孩子,再嫁會困難很多,夏澄這麼乖,不會拖累媽媽對不對?
夏澄不敢哭鬨,忍著淚選了爸爸。小小的她,踩著凳子,趴在窗前,眼睜睜看著媽媽拖著行李箱消失在林蔭小道上。
夏澄沒忍住,哭著追出了樓道,剛跑出幾米遠,就摔了一跤,爸爸也下了樓,沉默地揉她腦袋。
後來下了雨,大雨滂沱,大顆的雨珠兒砸在臉上時,爸爸才抱著她回家。
那天爸爸坐在沙發上抽了一晚的煙。夏澄拿被子蒙著腦袋,也哭紅了雙眼。
夏澄不想去媽媽那裡住,不是因為媽媽不愛她,而是在那裡,她終究是個外人,不如自己一個人自在。
她徹底沒了睡意,心情莫名低落。關掉燈後,她忍不住翻出了手機。
手機裡有一段視頻,是初三畢業晚會上,裴釗替朋友救場,上台唱歌的視頻。
視頻裡他還是那身黑色短袖,牛仔褲,散漫不羈的目光,像能穿過屏幕,直直朝她望來。
他眉眼俊美,下頜堅毅,明明沒上妝,在場沒人能及他的風采。聲音更是低沉悅耳,完全不輸原唱。
最後一句結束時,視頻裡是同學們震天的歡呼與鼓掌聲,熱鬨場景堪比明星演唱會。
夏澄看了兩遍,細白的手指,輕輕戳了一下他的臉頰。
低落的心情逐漸好了起來。
那張神采飛揚的臉總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輕而易舉就能調動她的情緒。
接下來兩三天,夏澄都有些擔心,唯恐裴釗的媽媽,不管不顧地將裴釗轉到一班,以他驕傲的性子,是不可能來一班的,到時候,他真的沒有容身之處了。
好在一切風平浪靜,夏澄沒再見過他媽媽,裴釗也好好在十二班待著,一直到周五下午大課間時,夏澄才見到他。
大課間是讓值日的學生搞衛生的時間,加上晚飯時間,可以休息一個多小時。
他穿藍色短袖,和一群男生在操場上打籃球,他手臂結實有力,每次投球時,精瘦的腰線會露出來。
總是一投一個準。
場中響起喝彩時,同伴會同他擊掌。他總是又嫌棄,又無奈地抬手,像個彆扭的少年,少了分燥意,多了分朝氣,也就這個時候,那樣意氣風發,無憂無慮。
夏澄最喜歡這個模樣的他。
她沒敢像其他女生一樣,明目張膽地看他打籃球,而是佯裝散步,繞著操場走了一圈又一圈。
背單詞時,偶爾偷瞄他一眼,每次瞧見他,胸口都漲得滿滿的,滿是歡喜。
她年少所有的心動、開心,好像都與他有關。
她繞著操場,走第八圈時,他下了場,有個相貌出色的女生拎著一瓶水,朝他走了過去。
夏澄認了出來,這是三班的班花。
叫吳謐,高一就喜歡裴釗,一直在追他。
吳謐是個很開朗的女孩,性子也討喜,走到哪兒都有一群朋友,在學校很受歡迎。
敢向他表白的女生倒也有,吳謐是唯一一個被拒絕多次,依然會出現的女生。
勇敢到讓人羨慕。
這是夏澄從未嘗試過的事。
她的目光不由落在他們身上,心頭不自覺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