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知道。皇叔要發瘋,自個兒發去。”
裴沐用力甩開他的手,卻又被他雙手摁住肩。
薑月章彎下腰,視線與她平齊“嫁給我,我不讓任何人欺負你。”
裴沐細微地磨了磨牙,隻覺掌心發癢。
她瞥了一眼遠處的人群,冷道“皇叔確定要讓人看著我們這樣?倒是從未聽說過,有人跟男人求親的。”
攝政王心平氣和“男人?好,你不承認也無所謂。以男人的身份嫁給我,也可以。”
裴沐噎了一下,驚道“這也行?”
他淡淡道“我主持的《憲法大綱》,特意叫人刪去了婚姻裡‘男女’的說法,改成‘二人自願’。所以,是,兩個男人也不違法理。”
“……皇叔這麼堂而皇之地公權私用,也虧得彆人說你鐵麵無私、端方正直。果然隻有朕看清了你這個奸臣的真麵目。”
裴沐搖搖頭“就算如此,朕也不會**。”
攝政王立即說“我們不同姓。”
裴沐的眉毛挑得更高。她有些真心疑惑起來,問“皇叔這是怎麼了,接二連三地犯渾?你到底是憑了什麼,敢跟朕大放厥詞?”
樹蔭落在他們身上。一點被漏下的陽光落在薑月章臉上,成了明晃晃的光斑;在這點耀眼的光裡,他忽然一笑,眼裡像開了春夏所有繁花,是前所未有的熱烈。
他抬起手,撫摸她的麵頰,拇指又落在她唇角,輕輕摩挲一下。
“阿沐,我再遲鈍、再被你騙了這麼多年,也不至於連跟自己上床的人是誰都分不出。上回一個時辰太激烈了?是我不好,我當時意識不清醒,下次我保證讓你舒服……”
啪。
毫無意外。
薑月章再一次被打得頭偏過去,唇角也出了血。這一回,他卻根本不管,隻含笑回頭“阿沐,如果你打我一次肯親我一下,我就站這兒讓你一直打。”
裴沐收回手,又揉了揉手腕。
薑月章舔了一下唇角,仍舊帶著笑,柔聲問“手疼不疼?我幫你揉揉。”
裴沐漫聲道“皇叔,這些淫言穢語朕就當沒聽到。至於你臉上這個巴掌印麼……你自個兒去跟其他人解釋。”
她忽地麵色一冷“再有下次,朕一槍殺了你。”
說完,轉身就走。
薑月章站在原地,目送她遠去。半晌,他才抬手摸了摸臉,輕笑道“長大了,打人還挺疼。嘖,凶巴巴,怪可愛的。”
他將拇指放在唇邊,輕吮了一下,眼睛仍是望著那道背影。
過了會兒,才有看戲的議員晃悠過來。
“攝政王大人,又和陛下鬨得不歡而散?這巴掌……陛下可沒留力。”
薑月章瞟了來人一眼,麵上已是恢複了冷色。
“畢竟是末代皇帝,總想方設法維持自尊。”他冷冷道,渾然一副敵視皇帝的模樣,“也蹦q不了多久了。”
那衣著光鮮的議員笑容滿麵“您說的是。今後,可就是國會說了算……啊不,是您,還有佘家的大人說了算。”
薑月章平平地扯了一下唇角,聲音毫無感情“是。”
下午,明珠宮。
“薑月章這白眼狼!虧先太後待他那麼好,最後的時刻都囑咐他好好幫扶您,結果這沒心沒肺的東西,卻給佘家他們做了看門狗!他哪裡對得起先太後,哪裡對得起您……”
賀姑姑憤憤不平了一整個中午。到裴沐午睡起來,又繼續聽賀姑姑將薑月章翻來覆去、裡裡外外罵了個遍。
裴沐正在看一張紙條。這紙條不知道哪兒來的,她看了兩眼,隨手就燒了,渾不在意似的。
她還嚴肅點頭應和姑姑“就是,就是!”
賀姑姑一邊生氣,一邊服侍她,張羅來點心,細細給她布置一番。
宮裡慣例,兩頓飯之間還有一頓點心。
還不到晚飯的時候,桌上是三樣點心碟荷花酥、豌豆糕、夾沙粉團。
三樣都是永康城裡普普通通的點心,若非是盛在描金的琺琅盤子裡,說是城裡富戶的點心也不為過。
裴沐瞄了一眼。
察覺到她的目光,賀姑姑臉上一陣發燒。
“陛下……是奴婢無能。”她羞愧萬分,聲音屈辱,“自打您宣布退位,禦膳房那些賤人知道這皇宮要收歸國會所有,心就朝著那頭去了,一天比一天使喚不動……”
其實午飯就不大好,卻好歹算是禦膳房做的。可這三樣尋常點心,原來哪裡是能呈到皇帝麵前的?
一看就知道,肯定是那群人不樂意伺候失勢的舊主子,用外頭買的點心隨意打發了!
賀姑姑心疼自己看大的孩子,又想起先太後在時的排場,真是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沒事,沒事,姑姑彆急。”
裴沐卻不以為意,還笑著拍拍她的手,又挾起一塊豌豆糕,有滋有味地吃了“還不錯啊,肯定是稱意齋的手藝。彆說,就得要普通的點心,才吃得出師傅的用心。來,姑姑,你也嘗一塊。”
賀姑姑被她拉著,纏了半天,好歹是破涕為笑。她咽了點心,卻是更心疼這懂事的孩子,歎道“唉,那些大臣,就曉得說陛下奢侈、陛下喜歡玩樂,卻不知道,您平時最是體恤奴婢們。”
裴沐其實不大餓,就著茶,有一搭沒一搭地嚼著點心,含糊道“唔,這個麼,再節儉的皇帝,也比普通百姓奢侈得多。”
賀姑姑嘀咕“您又不是普通百姓。”
裴沐不接話,隻笑笑“而且姑姑,以後共和國了,沒有奴婢了。你啊,以後當我是尋常家人就好。”
她私底下和姑姑相處,常常懶得“朕”啊“朕”的,覺得麻煩。賀姑姑說過她幾回,無奈作罷。
賀姑姑板著臉“什麼尋常家人,那可使不得,陛下永遠是奴婢的陛下。哎呀陛下,您怎麼也一副共和好的口氣了……可彆給那些壞心眼的人教壞了!”
在賀姑姑心中,什麼共和,都是奸佞小人謀朝篡位的陰謀!拿堂皇說辭欺負皇帝呢。
裴沐聳聳肩,也不辯駁,反正事實勝於雄辯。
她吃好了,抹抹嘴,往房間溜去“姑姑,我歇會兒,晚飯不用了。我不起來,就彆叫人打攪我……薑月章再來,拿我的火銃打他出去!”
她狠狠補充一句。
賀姑姑噗嗤一笑,應了下來,又得了裴沐眼色,心裡有數,便莊嚴道“陛下都安心交給奴婢。”
裴沐回頭一笑,關了門。
她卻沒睡,隻拉起窗簾,還撩起頭發綁好,再從床底暗櫃翻出一隻箱子。
裴沐一一拿出衣飾鞋帽、化妝工具,對著落地水銀鏡搗鼓起來。
最後,她拿起一張輕薄的易容麵具,往臉上一扣。
昏暗的室內,一名容貌清秀、眉眼嫵媚的女人出現在鏡中。
裴沐再戴上一隻黑色的眼罩,又對鏡中的自己眨眨眼。鏡中那身段妖嬈的年輕女人一笑,也對她拋了個勾人的媚眼。
真是風流嫵媚。
她摸了摸起伏的胸脯,遺憾嘀咕“唉,要是真的就好了。”
可惜不是。
裴沐再拿出另一把白色的靈晶火銃,彆在裙擺下的腿上,才將工具全收好。
她走到最靠裡的衣櫃處,打開櫃門,取下裡麵的木板――
一個微型的傳送陣法,赫然出現在眼前。
她閉上眼,自我催眠地呢喃道“此刻開始,我是天瓊院的大管事張芳意,三十歲,表麵是賭場主人,其實背後另有主人。我為主人辦事,在貴人中牽線,為他們打理資產、處理投資,每一筆都十分成功。”
“至於現在――”
她伸手一點,觸及陣法中央。
――現在,抓著大魚,要去收網了。
水波似的紋路閃動。轉眼之間,世界已經不同。
廣闊的地下世界,金碧輝煌、晝夜難分。鍍金枝形水晶大吊燈在頭上一排排地並列,室內擺滿棋牌桌,四處都是興奮到眼紅的賭徒。
“張芳意”行走其中,裙擺搖曳,笑容勾人。
手下們簇擁而來,熟客們也對她拱手。
“大管事。”
“大管事今兒來得早。”
“大管事不來玩一把?”
大管事慵懶地笑著,手裡接過屬下遞上來的旱煙管,徐徐抽了一口,再緩緩衝客人們吐出。
“不了。”她聲音沙啞低沉,彆有風情,“這些日子手氣不好,不跟你們玩兒。”
旁人假作不滿“大管事這是不給麵子?”
大管事再一笑,目光緩緩移向前方。
大門開啟。
幾名身著天瓊院製服的人匆匆進來,跑到大管事麵前,對她耳語幾句。
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下,大管事歉然一笑,翩然而去,連手裡從不離身的煙管都遞給了彆人。
可見鄭重。
人們望著她的背影,試探地問“大管事是要見誰?”
又是一番往來試探。
但大管事已經走過一段曲折的走廊,到了另一個隱秘的房間。
守在門口的屬下一禮,為她推開房門。
繞過花鳥屏風,不速之客赫然出現。
首先映入眼簾的,竟是一排氣質剽悍、腰佩火銃的軍士。
縱然沒有製服,那軍營裡磨礪出的氣質,卻也不是常人能比。
而在這排軍士背後,是兩名坐在椅子上的大人物。
手捧茶盞、意態悠然的,是圓臉細眼的中年男人。
那坐姿筆挺、目光如劍的,是深灰短發的青年。
裴沐一進門,就被那淩厲帶煞的目光咬住了。
她不疾不徐,緩步迎上,略施一禮。
“叫二位大人久等了。您二位的到來,真是叫天瓊院蓬蓽生輝,佘大人,還有這位眼生的……”
大管事妙目一眨,眼波流轉,盈盈地捕獲了另一名不速之客的身影。
上午才見過的佘大人放下茶盞,沒了親切圓滑的笑,一派上位者的威嚴“這位是攝政王。”
大管事掩口驚呼一聲,含情脈脈道“原來是攝政王大人,久仰大名。”
薑月章原本還用探究的目光盯著她,突然之間,他就失去了興趣,淡淡地將目光偏向一側。
大管事更是微微一笑,不得不垂下眼眸,掩飾住眼中那惡作劇的、愉快的光芒。
看,大魚這不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