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他的動作,陸藺辰猛然抬頭,視線相觸之後又飛快挪開,他眼睛微亮:“我知道的,會跟在您身邊的。”
君玄琅點頭,不再說話,靠在貨箱上半闔著眼。陸藺辰安靜地呆在他身邊,也不發一言。過了會兒,君玄琅忽然感覺視線暗了暗,一睜眼,才發現陸藺辰站在身前,手中拿了片大葉子遮在他頭頂。
君玄琅問:“你在做什麼?”
陸藺辰道:“尊上,天氣熱。”日頭正盛,他的臉曬得紅撲撲的,原來淺淺淡淡的眸子都深了幾分。
君玄琅愣了愣,說道:“本尊不熱。你還是進去吧,進了暑氣就不好了。”
陸藺辰搖頭:“我也不熱。”
君玄琅道:“若是病了,會拖本尊後腿的。”
聽到這話,陸藺辰眼神沉了一下,嗯一聲,轉身鑽入箱子之間,上麵鋪著一層稻草,很好地隔開了炎熱。
一路上馬車行的不急不緩,卻也十分平穩,不多久就到了將軍山下,就在這時,遠遠的,前方的窄道上傳來了一陣敲鑼聲響,伴隨著哭哭啼啼的人聲。在荒郊野外聽來不免詭異。
駕車的馬車夫暗淬了一聲,趕著馬往一旁的草叢避了避。
君玄琅正想下車探查一番,忽而狂風吹來,將一張東西拍在了他臉上,伸手摘下,定睛一看,竟是一張白紙銅錢。
“尊上。”陸藺辰不知何時已經出來,站到了身邊。
君玄琅下意識地揉揉他的頭發,道:“沒事。”
陸藺辰頂著一頭被揉亂的發,懵逼了一瞬,似乎不太明白過來。
一行隊伍愈走愈近,不似想象中的那樣。足足有一百人之多,卻是彩衣華服,其中八個人抬著的東西也不是棺槨之類,而是一座嶄新雕像,麵容罩著紅布,風吹起一角又很快落下。他們來到將軍山下便不哭了,一改之前的萎靡狀態,吭哧吭哧抬著東西進了山。
君玄琅正奇怪這是什麼風俗,便聽到馬車夫在前頭與人說話。
“這位大哥,你看天色不早了,可否載我一程?”
“哎呀不行不行,我這車貨已經夠重的了。載不動了載不動了!”
君玄琅看去。馬車前站了一位深灰色衫年輕公子,身形頎長,麵容白皙斯文,腰間掛著一支白玉簫,與車夫理論不過,他眼裡露出焦色,四下望了望,竟是直直朝他看過來。
灰衫公子拿玉簫指來,道:“你看,這不是還載了兩個人麼?多我一個又如何?”
馬車夫回頭一望,驚呼:“我操了!什麼時候多了兩個人!怪不得我說今天的貨怎麼這麼重!”
是隱身術的時效到了,君玄琅汗顏,維持著沉穩麵容,不語地打量著那位灰衫公子。對方任由他打量,罷了,還微微笑,朝他作了一揖。
馬車夫是個外地人,方才目睹了詭異的風俗,又見憑空裡多冒出兩個人,任誰都會多想,不禁麵色發白,手腳顫抖。
君玄琅一揮手,扔給他個東西。馬車夫接住一看是兩片金葉子,麵色緩了緩,猶豫片刻道:“好吧好吧,都坐上來。不過我這馬腳力有限,多了重量趕路就慢一些。你們坐穩了。”
灰衫公子道了聲謝,繞到馬車後,和君玄琅他們打過招呼,又慢悠悠從懷中摸出塊乾淨帕子來,不緊不慢地攤開鋪在木板上,足尖輕點跳上馬車,坐了下去。
馬車夫見他一個大男人如此講究,摸著鼻子嗤了一聲。
灰衫公子不以為意,對君玄琅說:“這位朋友彆見怪。我這人從來都是如此,碰不得臟東西,見不得臟東西,吃不得臟東西。”
潔癖?君玄琅說道:“閣下請便。”
馬車一路緩行。將軍山綿延幾裡,走了半天還是在其山腳下。三人坐在同處,免不了時而搭話,灰衫公子指著巍峨山脈說道:“這位朋友和這位小朋友,你們可是外地來的?知道將軍山的來曆?”
陸藺辰抬眸,打量了他一眼,沒有答話。
君玄琅見他一副談興模樣,又想到方才路遇的奇怪風俗,問:“將軍山方圓十裡,荒無人煙,隻有前頭有座叫暮雲鎮的小鎮,閣下是那裡的人?”
聽到暮雲鎮,陸藺辰幾不可見地縮了縮手指。
灰衫公子似乎有著話癆潛質,興致一來,玉簫敲著手掌,同他們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
“我倒不是那裡的人,隻是這幾年做生意有些來往。方才路上抬著塑像又哭哭嚎嚎的隊伍兩位都看見了吧。據說將軍山上埋著一位百年前為國捐軀的忠烈,原是暮雲鎮生人,戰死沙場後屍首運回了家鄉入土,英魂不散,保衛一方平安,算是暮雲鎮的守護神吧。暮雲鎮上的居民在山上建了一座將軍殿紀念他,並且時常供奉祭祀,合著這小地方沒見過世麵,不知道其他靈驗的神明,於是倒讓將軍殿香火不斷。”
他說這話,語氣中不可避免帶了幾分輕蔑。
陸藺辰定定地盯了他一會兒,忽然說:“不是這樣的。”
“不是怎樣?”
“將軍山之所以叫將軍山,是因其形狀外觀恰似一位披甲戰士。並沒有你說的那回事。”
灰衫公子多看了他幾眼,唏噓道:“這位小兄弟好像很懂的樣子,不過,你說的是兩年之前的事情了。原本暮雲鎮居民都是和你一樣的想法,但就在兩年前,那位埋在將軍山的將軍給他們托夢了,告知了將軍山的來龍去脈,並且要求立殿供奉,否則就不保衛這方土地了。”
君玄琅驚道:“托夢?”
灰衫公子一敲玉簫,道:“對,就是托夢。而且半個月前,他又顯靈出現在暮雲鎮所有人的夢中,抱怨居民們給他塑的雕像太醜,所以這不,今天剛好遇上了去給立新塑像的隊伍。”
君玄琅又問:“換新塑像就換新塑像,灑什麼白紙銅錢?又哭啼什麼?”
灰衫公子輕搖頭道;“這我就不清楚了。大約又是那位托夢告知的吧。”
等到夕陽晚照時分,馬車終於到了鎮子口,三人不同路,就在此告彆。君玄琅見陸藺辰臉色不好,便主動牽起他的一隻手。陸藺辰明顯僵硬了下,抬頭道:“其實這裡……”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君玄琅知道他對此有心理陰影,於是轉移話題:“天色不早,先找間客棧住下。”
進了小鎮,長街寬闊,房屋鱗次櫛比,即使到了傍晚,兩旁還擺著不少的小攤,馬車、行人川流不息。雖是小鎮,人煙卻比想象中的要多。
走了一路,君玄琅打量了一路,心中不禁暗暗奇怪。
不管是擺攤的小販,駕車的馬夫,還是走路的行人,皆同下午遇到的那百十來個送雕像的人一樣的精神萎靡,眼底青黑,瞳孔無神,在夕陽餘暉下,甫一照看,恰如渾渾噩噩的行屍走肉。
可無一人察覺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