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元正和一隻妖獸鬥的難舍難分。
蕭離則是第一次進入鎮妖塔，更彆提這個關著最令人忌憚的妖物的地方。他看清楚之後，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原來，傳言中被師祖剝皮抽筋，親手打入鎮妖塔的妖獸玃如是這樣的。
一汪冷泉，手臂粗的鎖妖鏈，被關在暗無天日裡的玃如，渾身千倉百孔，下半身是普通的鹿卻長著白色的尾巴，馬一樣的腳蹄，上半身是一副正常成年男子的軀體，並一張俊美的青年臉龐。
這本該是一張俊美溫柔的臉，卻硬生生被滿目的怨氣衝淡了。蕭離則發現他猩紅眸子似乎倒映出了一個人影，這個人影還有幾分眼熟，是個身材窈窕的女子，好像在哪裡見過。
正出神，一個灼熱火球向他砸來。蒙元毫不猶豫擋在他麵前，接住了一團烈焰。胸口霎時出現一片焦黑。
蕭離則聞到了一股皮肉被燒焦的味道，心中微微一顫。
“你是月峰派的人？！月峰派的人還沒死光嗎？！”被抑製在冷泉中的玃如暴躁地走來走去，一麵大聲咒罵，一麵狂肆大笑，“哈哈哈哈哈，月峰派！笑話，真是天大的笑話！我詛咒你們，你們這一群虛偽至極的人！該死，都該死！”
換作平時，蕭離則一定要問個究竟月峰派怎麼著他了，然而目下，月峰派的人都變作了一具具屍體，竟還要擔得虛偽罵名，著實可惡。
他氣的胸腔顫動，憤怒吼道：“閉嘴！你這隻惡心的東西！給我閉嘴！”
“惡心？”玃如愣了一下，似乎回憶起了什麼，瞬間眸中凶光大閃，“你也配說我惡心？你算什麼東西？！”
“去死吧！”蕭離則提劍刺去，不料一陣灼熱燙意先一步而來，蒙元幫他擋了一下，卻又有一道白芒劃破他的頸項。
……
當他再次醒來，不知過了多久，蒙元守在他的身邊，蕭離則動了動唇，發現自己出不了聲音，但蒙元還是看出了他的意思，道：“過去一個月了。”
蕭離則第一個念頭就是，一個月了，師兄弟們的魂魄恐怕早已安息。月峰派，徹底不存在了。
蕭離則看了他一眼，蒙元似乎想和他說什麼，但又不敢說，一副小心翼翼生怕他生氣的樣子。
“鎮妖塔……妖物……”蕭離則斷斷續續道。
蒙元道：“都逃了。”
蕭離則的心瞬間涼了下來。他……究竟做了什麼？！
封印被破，妖魔狂舞，衝破桎梏，被關押許久積累的怨氣、恨意將會使它們變得更加邪惡瘋狂，屠戮人間，不在話下。
目睹了同門的慘烈死狀，他都不知道自己乾了什麼。……鎮妖塔……他竟然闖入了鎮妖塔。
蕭離則頭痛欲裂地捂住額頭。蒙元是一隻未入過人世的妖，不懂規則，不通人性，而他在人世呆了這麼多年，受到師門精心教誨，卻也不懂。一敗塗地，蠢事做儘，曾經的意氣風發，年少輕狂全都不存了。和月峰派一起長眠地下了。
他責怪彆人，不如責怪自己。
……
在旁觀幾人眼中，也都沒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微生儀道：“怪不得官府資料記載，一百多年前仙降山出現過妖怪吃人的大|亂之事，竟然是……竟然是這樣的。不過，蕭前輩既然不是被妖獸殺死，又是怎麼死的？他的屍首為什麼被放在鎮壓塔裡？誰做的？”
微生潯道：“你怎麼問題這麼多。我還想問，後來吃人的妖怪怎麼樣了，是不是被重新抓住關起來了。”
微生儀道：“潯師弟，你先問。”
君玄琅對蘇不夜道：“夢魘王閣下，請吧。”
蘇不夜挑了挑眉毛，白夢玉簫湊到唇邊，緩緩樂聲流淌出來，似譜寫了一曲極快極輕的記憶。
原來，蕭離則養好傷後，又花了五年的時間，鎮妖塔裡出逃的妖怪，能捉的捉回來，能殺的殺掉，其餘悄然失蹤的，也不知何處去尋。他身後背負的一把靈劍，不再同當初一樣，彙聚靈氣替誰超度、養魂。
而是和大多數人一樣。斬妖除魔。甚至有些麻木。
五年之期，蕭離則將鎮妖塔重新加固，放置陰陽鏡，貼上陰陽符，在塔外畫了一圈陣法，阻止普通人進入。
做好事情後，蕭離則轉身，輕輕道：“既然來了，就隨我去一個地方吧。”
靜默了一瞬，空氣中一道霧氣凝聚成人形。這些年，蒙元一直沒露麵，但蕭離則知道，他一直跟著自己。
蒙元現形，道：“好。”
蕭離則前腳邁入，蒙元後腳跟進來，鎮妖塔的門瞬間關上，陰陽符躥到門縫上堵住了一絲縫隙。蕭離則道：“進來就出不去了。”
蒙元對此沒感到多大訝異，道：“你不是也在這裡麼。”
蕭離則淡淡笑了笑，轉身，白皙頸項上又添了一道新傷痕，在舊傷之上，這被靈劍割出的傷口溢溢流血，極深極深。
蒙元睜大了眼睛。
蕭離則笑道：“以我之命，鎖住鎮妖塔，除非天打雷劈，否則絕無再開啟的可能。”
蒙元低垂睫毛想了一會兒，好似才明白過來：“你……你是想關住我？”
蕭離則沒法回答他。血很快流儘，他身子站不穩。模糊視線中一個人影如箭般上前，接住了他，微涼的手掌捂住傷口。“那……那也不用傷害自己啊？為什麼要傷害自己？”
沒有半分責怪。蕭離則忽然想，像他這樣也挺好的，什麼都不懂，什麼也不用承擔。不像自己，多好。
從前自以為是人間正道，現在想來，卻又多麼可笑。
九層塔外，畫寫“月峰派”的靈碑忽然在狂風中發出一聲尖銳悲鳴，墜地之時，幾道裂縫穿流而過，四分五裂……
叮鈴鈴——
畫麵消散，意識被什麼東西拉回來了。耳畔又傳來靈劍相擊的清脆聲響。視線被一片白光劍芒晃花。
“在哪裡！”
一個人影突然從眼前飛過，撞倒了一大片靈劍。打了個翻身立刻站起來，卻又被一下掀翻在地。
陸藺辰一拳砸在蒙元耳邊的磚石地麵，眼眶微微發紅道：“我師尊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