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昶拱手告退,離了禦書房,一路走出去,繞過回廊,廊下兩三個小太監在梧桐樹下堆著新泥,見他走過來,忙地起身給他行禮,“首輔好!”
蘇昶微微笑,大步而去。
遠遠地,就聽到一個小太監問另外的太監,帶著驚歎的語氣,“他就是郡王妃的父親蘇國公啊?好顯年輕,比俺爹都年輕。”
有人哄笑,“你爹是泥腿子,人家可是堂堂首輔,能一樣嗎?”
小太監的聲音充滿了崇拜,“那是不一樣,俺爹也生不出像郡王妃那樣的女中豪傑,俺聽說,當初在獨狼坳的時候,她知道太子在崖底,想都沒想就跳下去救太子了,這膽識,世間罕有啊。”
“可不是?安豐郡王妃可真厲害啊。”
小聲的議論,全部都落在了蘇昶的耳中,他徐徐地走著,心裡頭卻想起一年前,那會兒剛要議親,肅親王府屬意清兒,尤其肅親王,三番四次找他,就是要定下這事。
他其實也中意宇文嘯,覺得這門親事若是定下來了,也是好事。
可就是在親事要定下來的時候,那天晚上,他從一個酒宴上回到府中,喝了半碗醒酒湯,有些困倦,和衣就倒在了貴妃椅上睡了。
以往從沒試過這樣,哪怕喝得很醉,他也堅持要洗臉洗腳之後才休息,而那晚上為何會這樣,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以至於他半夜裡被凍醒,燈早熄滅,伺候的人沒在身邊,滿屋冰涼漆黑。
他回想起來,也覺得那時候腦袋昏沉得很,有可能是喝了酒的緣故,所以他會看到一些幻覺,或者是做夢。
他赤腳下地,腳剛沾地,冰涼得很,忽地便見屋中有一點紅光亮起,那紅光還有煙霧嫋嫋升起,這紅光的光芒,不足以照亮一張臉,他看到一張弧度美好的嘴唇,嘴唇就咬著一支半黃半白的管子,那管子冒著煙。
“蘇爺!”那嘴唇微微開啟,是一道清涼沉穩的男聲,他心頭暗驚,怎地被人潛入也不知道?他下意識地去摸劍,那人又道:“蘇爺放心,我沒有惡意。”
那燃著紅光的管子被他拿在了手中,他的臉被一層漆黑吞沒,那白管夾在了他的兩指間,輕輕地彈了彈,抖落一些灰塵。
他的所有動作,配合這時候的氣氛與背景,確實沒有讓蘇國公覺得危險降臨,反而是一種說不出的,有點叫人犯惡心,又有點叫人起起雞皮疙瘩的感覺,後來他知道這很奇怪的感覺,是對強行裝逼的人一種發自內心的心理生理排斥。
但話說回來,一個人三更半夜闖入他的房中,無聲無息地不驚動任何人,這本身不大可能,由此可見,此人的本事有多大,能避開府中所有的巡夜侍衛,登堂入室。
他拿出火石,想點一盞燈,結果,不管他怎麼打,火石都沒辦法點燃,他隻得丟掉,微慍地上前問道:“你是誰?我的侍衛呢?你闖入我的房中,到底有什麼意圖?”
那紅色的火光又回到那張嘴唇上了,嗒嗒地,噴著煙霧,說了一句,“蘇爺,你的庶長女蘇洛蠻死期在即,我想借用一下令愛的身體……”
蘇昶如今回想起這件事情的時候,總覺得那就是一場夢,他雖然按照那個人的話安排了婚事,但是,他開始並不相信女兒不是自己的女兒,模樣沒有變,她小時候傷過的手背上,還有同樣的一道細小的疤痕,是她,怎麼就不是她呢?
他之後從不去深究這個問題,那就是他的女兒,即便她後來有很大的改變,可人是會變的,這沒什麼奇怪的。
那個人他後來也見過兩次,說的不是什麼要緊事,不過,他始終沒能知道他的身份,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明明說了不會相信他的話,卻總是照著他的話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