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等他寫完這篇,燈油都燒儘了兩盞。春暉使勁眨了眨眼皮,剛鬆口氣,卻見晏青又鋪了一張新紙,還要下筆。
他忙道:“公子,您就休息一會兒吧。再寫下去,這手可就——”
“手不礙事。”晏青拿筆的手分明在抖。但他口吻平淡,仿佛是春暉困迷糊,看花了,“這事十萬火急,她也等不得。”
春暉跟了晏青十年,豈會不知他說的“她”是公主殿下。
公子本是文武雙全,這雙手卻為救公主廢了,武功儘失。如今又要為了公主,連妙筆生花的本事也要廢了。到時文不成武不就,他還剩什麼?
晏青置若罔聞。
他才起了個頭,春暉又打斷他,衝著門口問安:“老爺……”
夜深人靜,晏青不是唯一沒睡的人。
晏和負手進來,二話沒說,抄起晏青剛寫好的奏表掃了一眼。
“你明知道皇上鐵了心要打蕭廣,”他質問道:“你呈這個上去乾什麼?”
晏青張口,剛要說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但知子莫若父,晏和轉眼就把那奏表撂下。
“和你大哥一樣,兒女情長,英雄氣短!”
厚厚的一本冊子落入白瓷魚缸,無情的冷水迅速將其侵蝕吞沒。墨色遇水,全毀了。
春暉幾乎叫出聲來,比誰都心疼晏青這一整天的心血。
晏和不是沒看到兒子顫抖的右手和滿頭的汗,但他卻冷眼怒斥:“當年讓你統兵打仗,根本不輸夏鳶。結果非要回去救建儀。怎麼著?人家根本不用你救!”
“現在筆都握不動了,還執迷不悟!”
不知被哪句話哪個字眼刺激了,晏青的臉繃得緊緊的,汗珠都掛不住了,接連落在地上。
他神情冷峻,振振有詞:“若非大哥被逼棄筆從戎,怎會落得屍骨無存的下場。”
長兄當年偷了嫂嫂的符牌,代妻出征,結果戰死沙場,但他從不認為兄長是因為嫂嫂死的。“幾位兄長都是為了什麼英年早亡,父親分明最清楚不過。”
晏和貌似慈善的眼睛一眯,倏地抄起書畫缸裡最長的檀木軸,從後麵朝著晏青的下肢扇了下去。
晏青猝不及防遭到重擊,一聲悶響,他直挺挺地跪在了冷硬的青磚上,隱忍不言,胸中翻江倒海。
他恨急了。
恨他的出身。因出生時沒的可選,等到會讀聖賢書時則為時已晚,他跟晏府根本斷不乾淨。
因貴胄公子,吃穿用度,皆是貪贓之祿。
因他一心想還自己和幾位兄長清白,洗刷汙名,但身在廟堂汲汲營營,根本就是和他父親一脈相承,豺狼冠纓。
因這出身,配不上心愛之人。
……
書房裡的爭執驚動了晏夫人趙靜容。她披著氅衣匆匆趕來,卻見晏青長跪不起。他見到她,直接磕了一個頭。
“母親,兒子不孝,懇請另立門戶。”
“分家之後,兒子也定會時常回來承歡膝下,奉養儘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