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稹低頭上前,拿起書案上的紙筆,淺淺勾勒了一個樣子。
白紙上,黑墨描出了一個疤痕模樣。與尋常單刃或雙刃刀劍形成的細長傷口不同,馮稹所畫的是一個形似錐子截麵,但有數個棱角的圖樣。
馮稹把畫紙放到葉平巒麵前。
“我父親身上的怪異傷痕,與六郎被刺留下的痕跡幾乎完全一致,都是這個樣子。如此巧合,若說昨夜的刺殺與我馮家滅門案沒有關聯,我把馮字倒過來寫。”
葉平巒看過紙上圖樣,又看向馮稹,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至於是誰要殺我,這些年,我也有些猜測——滅我滿門的,與昨夜來追殺我的,應是同一幫人。”
他露出一個嘲諷的笑。
“實不相瞞,最想讓我死的,是我馮氏旁支親族。十二年前刺殺父親,是為了他的官兒和爵位,這一回,應是為著頂替我做駙馬。”
馮氏一族親緣複雜,要說世代簪纓族說不上,但在地方也是一門大族,早年間還有一些人做過前朝的官員。不過跟隨聖上打了天下,在新朝有一席之地的,隻有一個馮憑。
馮憑是庶子出身,因軍功受了爵,封了官,從一介平平無奇的小武官,搖身一變成為馮家光耀的門楣。
而從前那些在前朝做過官的親戚,要麼獲罪,要麼貶為庶民,剩下的,都是一些不上不下,混吃等死的二世祖。要說這些人不嫉妒,隻怕馮府門前的石獅子都不會信。
當年馮稹年紀小,不懂得親族間的彎彎繞繞,不曾把全家特彆是父親的死因,往自家親族上頭想過。
但後來發生的一樁樁,一件件,不得不讓他多想。越想,就越心驚。
“我父親去後不過數日,族中叔父就上書朝廷,援引前朝絕嗣由族人襲爵的規矩,求請承爵。”
馮稹冷笑一聲。“誰料我還活著,壞了他們的計劃。”
事發當時,小馮稹離家出走,抱的是不回來的主意,他也確實出走了好幾天,直到在市井間聽說了自家傳聞,才驚覺出事,打道回府。也是在那時,馮氏親族的其他人才知道,原來馮憑這一支還沒絕戶。
不過大抵是馮家人的做法讓聖上起了疑心,為了保住馮稹這一根獨苗,乾脆下令將馮氏除爵。
這下好了,不管是誰,都拿不到爵位了。
但馮家人的野心並未止息。
由於年少失怙,又被收回了爵位,聖上對馮稹頗為憐愛,因此一直對他多有優待。明知他讀書隻有半瓶子醋,還是點他為皇子侍讀是一例,此次召他做駙馬,也是一例。
雖有慶安公主本人的緣故在,但聖上優待的意思更明顯,更不用談他平日裡穿的、用的、住的,都是皇家賞賜,羨煞旁人。
畢竟,在聖上看來,像他這樣沒了父兄支持,又整日吊兒郎當的世家紈絝,沒有比做皇家人更舒服的日子了。
“他們寧願奔赴千裡來涼州,也要趕在年關前動手,也是猜測聖旨會在年後下來,到時我一上路,反倒不容易截住,不如趁早誅殺,那聖旨也就可以不用下了。”
葉平巒對馮家的陰私並無關心,平靜地聽完,不做評斷。
他問的是:“你可瞧見了行刺六郎的賊人所使凶器的模樣?”
馮稹提筆,又畫下了一把凶器。
刃窄而尖,靠近把手的地方較粗,整體顯得比刀劍要小巧,但強韌許多。最奇特的是,從中段開始可以明顯看出刃身並不是平滑的,而是有數個棱角,棱角與棱角之間形成血槽。
“如果我沒看錯,此凶器應有五棱。被刺入後大量出血,很難止住。當時六郎被刺,我立刻用了以往軍營中常用的法子替他止血,效果很差。”
所以葉春深才會在遇刺後短時間內就陷入昏迷。大夫後來也說,雖然燒傷嚴重,但燒傷並不是致命傷,真正的致命傷是後心的那個傷口,像一個怎麼補都補不上的大窟窿,就算華佗來了也是回天乏術。
葉平巒垂眸定定地看著那把怪異凶器的模樣,半晌,低低吐出幾個字。
“桃花刺。”
馮稹聞言一怔。
葉平巒緩緩道:“形似□□挺直,刃似桃花多瓣,是西域一些部族所使用的獨門兵器。重量和製式都不適合戰場砍殺,但用於近身搏擊,尤其是刺殺時,因其會造成大出血,有更大的幾率一擊致命。”
馮稹的視線移到他自己畫出的圖樣上,神色驟然一變。
“西域部族?可是馮家世代長居中原,怎麼……”
“西域各部風土與中原迥異,有些部族既無土地耕種,也無畜牧經營,平日裡以劫掠其他部族的食物和牲口為生,有時也會接受雇傭,做些殺人劫火的營生。”
馮稹陷入漫長的沉默。
良久,開口道:“難怪我尋覓多年,一無所獲……原來,在中原根本找不到凶手的蹤跡。”
“不過——”話鋒一轉,葉平巒又道,“這些也隻是猜測。沒有抓到人,就不能確定是否真的是西域匪幫犯事。”
他的語氣平平,好似在說一件尋常的軍務。
“冤有頭債有主。六郎的死,必要有人付出代價,但也絕不能讓真凶逍遙。”
馮稹聞言,再次跪下。
“家仇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