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雲淡風輕說:“提你足夠。”
青晨估摸了下空間距離,看看眼前的竹籃,又看看蟄伏在高處的楚愈痕,心一橫,把自己打包坐了進去。
拉繩索的人力道很穩,她甚至都沒怎麼搖晃。
隻是竹籃離地的瞬間,她還是不受控製地尖叫了一聲,是刺激也是喜悅,但不害怕。
她小時候在軍隊大院兒裡住,被爺爺嚴格鍛煉過,即便後來被父母接回去以大家閨秀的標準教育她,但血液裡仍保持著那份冒險的精神。
現下,不單人冒險,好似一顆心也跟著冒險,被繩索吊著,甩著,拋出去,許久都沒能回到原位……
楚愈痕在上麵接住她,然後找了根很粗很穩的丫枝讓她坐下,自己也隨意坐在一旁。
“怕?”他問。
清晨不動聲色扶著樹杆,說:“挺害怕的。”
“……”楚愈痕皺皺眉,提醒她坐好扶好彆亂動。
她聽話地應著,開始打量周圍。
桃樹很高,能看到遠處的群山,靜謐的村莊,也能俯瞰楚家門前那座石拱橋,夕陽西下,牧童騎著黃牛從上麵經過,吆喝聲悠揚。
四周蟬鳴鳥叫,臉龐晚風輕拂,天邊霞光萬丈,遠山重重複重重,一條條,一簇簇,宛如一副絕妙的萬裡江山圖。
青晨置身其中,世間美景儘在眼前。
隻歎沒拿相機或者畫板,儘管畫不出十分之一的美,她也想將這一幕保留記錄下來。
似乎也就是這一瞬,她忽覺涼風劃過心田,這個夏天,好像也沒那麼燥熱;這個地方,好像也沒那麼糟糕;這個人……
“很無聊?”
身旁懶懶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青晨側頭,見楚愈痕一隻腳蕩在空中,一隻彎曲,膝蓋抵在胸前,手裡不知什麼時候多了把小刀刀,正在有一搭沒一搭地削桃子。
“現在不無聊了。”她看著他。
他也看著她,冷不丁問:“電視後麵那堵牆,打算做什麼?”
還以為他不會問了,清晨微頓,接上他南轅北轍的發問:“浮雕。”
“學過?”
“自學的,對室內設計感興趣。”
“門口呢?”楚愈痕把削好的桃遞過來。
青晨盯著那枚哄小孩似的果子,慌神一秒才接,道過謝,咬一口,說:“竹籬笆下我準備種花種草,你有空能帶我去挖些回來嗎?”
楚愈痕哂笑:“這裡最不缺的就是花花草草,種那些做什麼,能吃?”
“那衣服也不能吃,你為什麼要穿?”
楚愈痕挑挑眉,意味深長瞅她一眼。
用錯比喻,青晨有點尷尬。
錯開他灼人的視線,她解釋道:“很多事情不一定要有意義才去做,而是這個過程,過程會給人帶來快樂和滿足。
人除了吃飽穿暖,精神上也需要取悅的。假如你每天乾完活回來,能看見一個溫馨舒適的家,難道不好嗎?”
聞言,楚愈痕目光炯炯看她許久,沒有說話。
杏兒林絕大多數人還在立求溫飽,而她生來就不需要擔憂這些,所以可以追求更高層次的精神世界。
平時嬌氣得上個廁所都嫌,連隻耗子都怕的人,會不嫌父親一身的藥味汗味甚至是……腐臭味,敢把他從地上抱起來。
這麼怕曬的一個人,為了快生產的狗,不惜在豔陽下顛簸,不惜被曬得麵紅耳赤大汗淋漓。
明明隻是借住一段時間,卻願意花時間花精力去粉飾那幾間破爛不堪的小屋。
所以,她是純粹的,夢幻的,甚至是文藝的,對整個人間充滿善意。
她現在從樹上眺望出去,看見的是夕陽,是美不勝收的萬裡江山圖,是遠方和詩意。
而楚愈痕,看見的卻是祖祖輩輩無法跨越的障礙,是天塹壕溝,是他拚儘全力也要衝破的牢籠和枷鎖。
對自己土生土長這片山河,他有多麼熱愛就有多痛恨和無奈。
“你是個理想主義者。”收回思緒,楚愈痕緩緩道,“不過,能有心思有時間做這些,未嘗不是件好事。”
說完他又低笑一聲:“像我們這樣的人,生來就很窮,能吃飽穿暖已然不易,至於你口中所謂的精神取悅……重要嗎?”
夜色逐漸暗下來,他的輪廓埋在陰影裡,加重了五官的立體感,那雙眼睛散發著連黑夜也阻擋不了的光忙,像勁草,像淩風,像一切無堅不摧的事物。
青晨定定地看著,又移開。
第一次聽見他說這麼多話,而且是重量很足的話。
他不是不想裝飾家裡,是沒那份心情,也沒那個時間。
他是隻為了覓食而千裡奔襲的獸,有關於周圍,是春澗還是冬雪,是夏陽還是秋風,是詩意還是遠方,他又怎麼顧及得上。
千言萬語,清晨竟有點答不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