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宮西坊,椿樹胡同。
一家破落民宅裡,年邁的老婦人操持著織機,劄劄聲如同啜泣,一聲接一聲。
咣當!
破舊的大門被猛地撞開,不堪負重地垮了一截,耷拉在牆邊。
“祖母,祖母!”
十七八歲的任才顯大聲喊著,走到房門口直接跪了下來,抓住祖母皮肉鬆弛的手,滿臉眼淚。
張氏不解地看著任才顯,關切地問道:“孫兒可是為人欺負了?”
任才顯哽咽不能言,搖頭回應。
張氏疑惑,又問:“那是被先生責罰了?”
任才顯搖頭,擦了擦眼淚,看著年邁的祖母,連忙說:“祖母,走,我們這就走,去西市,去晚了可就沒地方了。”
西市,那是朝廷行刑之地。
張氏並不想去那種地方,指了指織機:“祖母要早點織出這一匹布來,要不然咱們下個月可就要餓肚子了。”
任才顯拉起祖母,眼淚滾在臉頰上,咬著唇,低聲道:“皇帝已下旨,淩遲劉瑾!父親的仇——可以報了!”
張氏難以置信,連忙問:“你方才說什麼?”
“祖母,劉瑾倒台了,他要死了!”
任才顯不會忘記自己的父親任良弼,他是朝廷戶部給事中,就因為得罪了劉瑾,被罰至破家,這還不算完,劉瑾竟然用沉重的枷鎖,將父親活活枷死!
南居賢坊,海運倉外。
塗日省坐在一棵樹下,敞著衣襟,大手抓著蓑帽送風。
隱約聽到鞭炮聲,遠處突然喧鬨起來,喧鬨如浪潮席卷而來,一個狀若瘋癲的漢子光著腳,手裡提著銅鑼不斷敲打,蹦蹦跳跳地喊著什麼。
“那不是陳大嗎?”
徐一村眯著眼看去,對塗日省問。
塗日省點了點頭,眼神裡透著幾分憂愁與同情。
徐一村哀歎一聲:“也是個可憐人,聽說他爹陳順為劉太監害死之後,其母與陳大也被抓。家人為了贖回兩人,將兩個孩子都賣了。”
塗日省起身,將蓑笠帽戴上,剛想說話,就聽到了陳大敲打中的聲音:
“天日昭昭,淩遲劉瑾!”
塗日省渾身一顫,今日陳大這是真瘋了嗎?
這樣的話也敢堂而皇之、招搖過市地喊,難道他不畏怕劉瑾?
“二公子,二公子,終於找到你了!”
江陰人黃治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拉起塗日省的手便說道:“劉瑾要被活剮了,快點走。”
塗日省吃驚地看著黃治,難以置信。
黃治見塗日省沒動靜,催促道:“這是真的,還有焦芳、張彩,一並淩遲!京師震動,無數百姓都朝著西市去了。你父親塗禎可以平冤昭雪了,興許用不了多久,你大哥塗樸也能從肅州返回!”
塗日省眼眶通紅。
自己的父親塗禎曾任江陰知縣,政績卓異,舉天下第一,後擢監察禦史。
因劉瑾縱私人販鹽,又命其同黨畢真托取海物,侵奪商利,父親塗禎皆據法懲治,因此被劉瑾打入詔獄。在京江陰人聽聞之後,感父親之恩,想要捐款賄賂劉瑾以求寬饒,父親浩然正氣,寧死不汙父老之名!
一晃三年,殺父之仇一日不曾忘!
如今劉瑾要死,說什麼也要看著他死!
塗日省看向徐一村:“借我些錢!”
“乾嘛?”
徐一村警惕。
塗日省咬牙切齒:“我要買下劉瑾的肉,告慰父親在天之靈!”
西四牌樓,又名西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