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平縣。
農夫高五佝僂著腰,一張老臉皺巴得如腳下的田地,幾如裂開,艱難地提起水桶走了幾步便放了下來,喘著氣,張開漏風的嘴:“老天爺偏偏在抽穗時不下雨,這是不給咱們活路了啊。”
身後的老嫗張氏將水瓢放在水桶中,打了點水,朝著麥子根小心翼翼地澆了下去,歎道:“能救一根麥是一根,收個一鬥糧種也能少求個人。”
高五呸了口唾沫:“一鬥糧能落咱們手裡,哪個衙役不破家?夏收之後,縣衙的由帖送來,咱們拿什麼交稅糧去。老婆子,今年——難熬到冬啊。”
張氏將水瓢的水倒儘,看著滄桑的高五,平靜地說:“能活一日是一日,什麼冬啊,秋啊,太遠了。隔壁張大娘不說了,隔月是一年,澆澆水,說不得咱們還能活個兩年……”
兩年?
兩個月吧。
高五心裡悲苦,可不敢死,自家兒子被盜匪打死了,兒媳婦跳井自殺了,就剩下個八歲的孫子,說什麼都得將孫子養大了,要不然,高家這一脈就絕戶了,自己死都愧對列祖列宗。
“高五叔,高五嬸。”
高大月匆匆跑了到地頭,喊道:“快點去縣城。”
高五、張氏聽聞,不明所以。
高大月見兩人沒動靜,沿著田壟跑到地裡,滿目是葉子發黃的麥子,麥穗抽得費力且乾癟,到近前,擦了擦額頭的汗:“走吧,地明兒再澆,去縣城,大家都去縣城了。”
“何事?”
高五皺眉。
高大月搖了搖頭:“說不準,隻聽聞劉瑾被送到京師西市淩遲了,縣衙張貼告示,說朝廷要蠲免今年兩稅。”
“當真?”
“去縣城一看便知……”
“走!老婆子你就留下吧,四裡路呢。”
“不,一起去!”
張氏堅持,手微微有些顫。
活了幾十年,一次蠲免去夏稅、秋稅,在這宛平縣可是頭一次見。
這蒼天,這大地,這風——
似與剛剛不同。
興許,能熬得過這個冬日,吃到明年的榆錢窩窩。
累一點又如何,腿又走不斷。
宛平縣城,西門。
百姓圍了一層又一層,測字先生王筏嗓子都喊嘶啞了,依舊踩著凳子念著告示上的字:“奸佞貪虐,害民無數。今吾皇聖明,特下旨意昭告天下,正德五年所有府州縣夏稅、秋稅一律蠲免,往年拖欠稅賦,悉數免去……”
聽聞消息的百姓潸然淚下,一個個臉頰滾燙著仰起頭歡呼。
有人看天。
麗日藍天,白雲悠悠。
這一刻,人忘記了旱災,忘記了煩惱,隻有喜極而泣,奔走相告……
蠲免兩稅、免除拖欠的消息如飛燕,進入千家萬戶,沉悶了多年的華北大地,第一次迎來了大範圍的熱鬨。隨著驛使遞出文書,消息從北直隸擴散開來,朝著山東、河南、南直隸等地傳播,速度之快,遠遠超過了安化王朱寘鐇叛亂消息傳遞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