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國子監。
司業王瓚推門而入,被刺鼻的酒味衝得直皺眉,低頭看到了地上散落的紙張,彎腰撿起一張,凝眸道:“我醉且倒黃金罍,世人笑我餔糟而揚醨。籲嗟屈原何清,漁父何卑,魯連乃蹈東海死……昌穀兄,你身體不好,可不敢圖醉。”
徐禎卿抬起頭,看著王瓚,揮毫道:“人死如燈滅,一溜煙便沒了影,不是什麼大事。”
王瓚咧嘴,寬慰道:“前段時日我給走方的曉郎中去了信,他曾治好過一些人的背疽,你這不過剛發病,想來難不住他。”
徐禎卿丟下毛筆,提起酒壺便往嘴裡灌,咕咚咕咚,喉結幾動,旋即放下,哈了一口氣:“何必勞煩人跑如此遠走一遭。”
王瓚上前,奪下徐禎卿的酒壺,沉聲道:“眼下朝廷巨變,說不得陛下會啟用你,隻要病好了之後,你徐禎卿滿腹才華豈無施展之地?不瞞你,我之奏本今日一早便差人送出去了,舉薦名錄中你居首!”
徐禎卿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坑坑窪窪醜陋的臉,喊道:“你以為我這樣模樣能站在朝堂之上嗎?弘治十八年,宦官嗤笑,說我徐禎卿出來嚇人是罪,孝宗將我送審犯人!嗬,這倒是個好法子,一張臉擺出去,罪囚都犯怵,也省得審訊了!人家交代得太快,竟又有人說我恐嚇罪囚,以致罪囚自殘,這才到了國子監!”
“我的王司業,你來告訴我,哪個皇帝會要一個麵容醜陋的官員時不時站在他麵前?太祖時,就以貌取人了!我朝又如何能免?舉薦出去,不過是打落回來,再心灰意冷一次罷了。”
王瓚心酸不已。
徐禎卿天資聰穎,此人家裡不藏一書,竟能做到無所不通。此人滿腹才華,是吳中四才子之一,與祝允明、唐寅、文徵明齊名!
隻可惜,此人相貌醜陋,孝宗不待見,正德皇帝,他隻待見女人……
“司業,司禮監的溫溫祥公公來了。”
國子助教羅安走了進來。
王瓚眼神一亮,心想難道是朱厚照要召見自己舉薦的人才,拉著徐禎卿便走了出去。
原國子監祭酒王雲鳳依附劉瑾被削職為民,現國子監由司業王瓚暫管。
宦官溫祥見王瓚來了,手中拂塵一動,肅然道:“萬歲爺口諭。”
王瓚等人行禮。
溫祥認真地說:“著令國子監司業擬寫告示,傳報監生,入天字製造局為火器之事者,給六品俸。願前往者,可至軍器局或兵仗局等候。”
“什麼?”
王瓚眨了眨眼,自己竟沒聽懂。
羅安也是一臉茫然。
徐禎卿疑惑地問道:“何為天字製造局?”
溫祥回道:“新的製火器公署。”
王瓚臉色有些難看:“如此說來,陛下是想要讓監生去什麼製造局當匠人打火器?”
溫祥搖頭:“其他我等一概不知,王司業,奉旨辦事吧。”
王瓚嗬嗬笑了笑。
原以為朱厚照殺了劉瑾,整頓朝堂,回到紫禁城,有了幾分明君的樣子,可現在看來,他還是如往日一樣胡來!
讓監生去當匠人?
多胡鬨才能想出來的主意!
張貼告示是吧?
那就張貼個試試,我倒要看看哪個監生會為了六品俸折斷士人腰!
告示貼在彝倫堂前。
博士、助教將消息告知監生,不到一個時辰,二千餘監生已知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