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生著火,阿瑪坐在了一個矮木凳上,拿起一個冷了的悠悠,笑道:“客人,本該招待你的,但你吃了我們的悠悠,可能會不好,所以隻能讓你烤烤火了。”
陳青一怔,“不好?前輩能解釋解釋嗎?”
“悠悠啊,養活了這天下的人,但外來人吃不了的,吃了,外來人就綁在了這片長出悠悠的土地上。”
陳青心中暗暗一驚,將這話牢牢記在心裡。
“天外來的客人都有大神通,我們這小村莊是招惹不了的,所以,尊敬的客人,您有疑問儘管提,您有想拿的儘管拿,但還請不要對孩子們動手……”
老婦人慢吞吞說著,眼神真摯。
“前輩言重了,我的到來已很冒昧,你們不願,我立刻離去,萬萬沒有傷人的道理。”
老婦人嘴角浮現出笑意:“如此最好了。”
“不過確實有幾個問題,想請教請教前輩,晚輩不白問……哦,對了,我不能吃你們的悠悠,那你們能使用我的鬼晶或者食物麼?”
“本來不行的,但已無所謂了。”老婦人微笑:“客人,有問題儘管問。”
“您是這村莊的村長或族長嗎?”
“嗯。”老婦人緩緩道:“在很久很久以前,這土地上的村莊,都是媽媽做主的,我們平靜安詳的生活著。但漸漸地,許多地方,力氣大的男人做起了主,他們強壯,勇敢。能趕跑野獸,能架起最高的屋,那是好事。但他們也喜歡去搶彆人的悠悠,搶彆人的屋子。”
陳青平靜聽著。
也就是說如今這片土地上正處於母係社會與父係社會的交替期?
“可能有些冒昧,您頭上這個……”陳青指指自己的額頭。
老婦人下意識摸摸自己的斷角。
雙目有些出神,長歎了一口氣:“唉……”
“阿尼村被大熊村打敗了,我們全族的雙角都已被鋸去,最多五十年,這大地上就沒有阿尼村了。”她的雙眼裡滿是哀傷:“不會再有我們的名字,不會再有我們的故事,不會再有阿尼村的痕跡。”
一席話,陳青眉頭緊皺:“前輩,您能否說得再清楚些?”
“黎人活在黑土上,要靠雙角與先祖交流,要用雙角與大地交流。沒了雙角,我們其實也是外來人了,您方才見到的那些人,漸漸地就會消失……”
“他們的消失沒人會知道,就像尤裡死去,尤裡媽不會知道,不會記得。我也不會記得。尤裡的一切都會消失在這片土地上。”
“要是尤裡媽死去,本來活得好好的尤裡也會死去。他們建的房子會消失,他們開墾的土地會變回野地,而我們所有人都不會記得他們。”
陳青眼神閃動。
因果!
這是因果!
就像龍吟城在自己麵前散落成肉條消失的家夥!
“我旁邊這塊空地,這是塊好地方,多半本來住得一家人,但現在隻有一塊空地。沒人記得的,沒人記得的……”
“我已無用,早就到了進森林的年紀,但現在卻不敢死去,隻能努力地多活幾天,不然我的那些好孩子都會消失。”
說到這裡,她的目光哀傷至極,“我記得小時候,阿尼村很熱鬨的,好像很熱鬨的……”
“我應該有許多朋友,我們用角抵著對方打架,我們敢騎上野獸的背……我好努力的想,但都想不清楚那些朋友。連他們的角有多長都記不起來,更不要說名字。”
陳青沉默了。
他無法想象這會是種什麼感覺。
死了,就徹底的消失了。
怎麼會有這種奇怪的規則呢?
他突然想到,今天自己路過的數百裡地界,會不會原本也有這樣的村莊?
本來熱熱鬨鬨的,但日複一日的沉寂下來,終於徹底消失在天地間。
那村莊剩下的最後一人該有多悲傷啊!
舉目四顧,一片空曠。
沒有同類的痕跡,沒有同類的記憶。
他會不會覺得,這天地間本來就隻有自己這唯一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