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照樣是露宿野外。 秋高氣爽,她的心情非常好。 鳳殊到河裡叉了兩尾魚上來烤,吃完還特意到平坦的山坡上小憩,叼了一根狗尾巴草在嘴裡,兩眼微眯,望著高遠的天空。 晴空碧洗,萬裡無雲。 離開慧山月餘,雖然時不時會回想起山上的清淨生活,但一個人行走江湖的快意恩仇也頗合心意。 她喜歡有人寵她,更喜歡一個人自由自在地在天地間行走,仿佛是真正的過客,隻在歲月的間隙裡跳躍,發出屬於自己的微光。 有人嗬護著過日子很好,一個人闖蕩卻更快活。 清風徐來,毛茸茸的穗子彎著腰,在風中飄過來蕩過去,就像是胖乎乎的娃娃,在玩著蕩秋千,滿身心的喜悅。 那是赤子之心才能擁有的最純粹的歡喜。 如果依舊生活在鳳家,到了適婚年齡便會出嫁,終她一生,也不過是囿於內宅,圍繞著丈夫打轉,費儘心思操持家務,生兒育女,伺候翁姑。 她不會認識這種草。 狗尾巴。 鳳殊咧開嘴笑。 可不就是狗尾巴。 飛掠在秋天的原野上。 毫不起眼,卻肆意生長。 其實她也喜歡笑,雖然很少有歡喜到一整天都笑眯眯的。 她很小就知道自己性子不討喜,就算不是愛哭鬼,卻也不常笑,嘴巴又不甜,更可怕的是天煞孤星,堵了同胞弟弟的生路,等於滅了鳳家的根。 就算慧山再三肯定,保證,無時無刻不在讚美她是個可愛聰慧的好孩子,她也知道,有些事情,是無法更改的。 她活了,弟弟死了,這就是她的原罪,一生都必須承受的事實。 她從小就在負重。 她從小就在彎腰。 她從小,就活得像根狗尾巴草。 毫不起眼,野蠻生長。 這樣也挺好。 彎過腰,才會知道抬頭挺胸的做人有多麼的難能可貴。 負過重,才會明白生活有非常多的方式可以用來解讀。 小時候的她終日惶惶不安,隻懵懂想著要拚命努力去改變現狀,如今的她依舊鍥而不舍的追求著實力,卻終於找到了適合自己的節奏。 要快便快,要慢便慢,隨興所至,心之所向。 原來生活是這個樣子。 有影子,必有光。有汗流浹背,必有清風徐來。 鳳殊昏昏欲睡。 不知不覺間,纖細的草莖被咬斷了,胖乎乎的穗子直接砸向了她的左眼。 彈射而起,拔劍揮斬。 “噗嗤。” 有人大笑,從山坡上一路往下滾。 沾了滿身的草屑。 “有意思。小姑娘你是鳥公主投胎轉世的?” 驚弓之鳥? 她握著劍,窘得劍尖都在發抖。 “你才是驢打滾。” “咦。你怎麼知道我包裡藏了驢打滾?” 他疾滾而下,沒有絲毫停留的意思,隻是中途朝她丟了一個紙團。 被她一劍斬了。 真的是驢打滾。 鳳殊又羞又惱。 每每要嘲笑她當初練梅花樁時的蠢事,郭子都會滾著下山又滾著上山,這人倒好,萍水相逢,一言一行居然雙重戲謔於她。 驢打滾被她踩了個稀巴爛。 她沒有頭腦發熱地去追人。 照舊騎馬東行,數日之後的傍晚,路過了一個小村莊,疾風驟雨,一群嬉戲的孩童蜂擁而至。 對於突然出現的新鮮麵孔,尤其還是擁有坐騎的姑娘家,他們的好奇心總是旺盛的,她受了驚,未免踩踏或者踢傷孩子,硬生生地勒令停止。 斜刺裡卻衝出來一隻母貓,凶猛地喵喵喵叫喚著,轉瞬之間便被馬的驚蹄踏成了一團模糊的血肉。 身後不遠處,蜷縮著一隻小貓咪,她從來沒有養過動物,看小東西在淒風寒雨中瑟瑟發抖,便下馬把它揣兜裡,又飛身上馬,迅速離開。 孩子們吵吵嚷嚷地飛奔過來追她,說那是幸福的小崽子,幸福死了,小崽子被人強搶,他們要當英雄解救可憐的小東西,泥巴、石子兒被扔了一把又一把。 當然打不中她。一騎絕塵,她還惡作劇似的回頭做了一個鬼臉,雖然沒有人看見。 鳳殊莞爾。她不知道,後來哪怕過了許多許多年,記憶裡的這一群孩子,音容笑貌依舊鮮明如故。而那個原來也會做鬼臉的自己,就此烙印在了心頭。 秋雨綿綿,下了整整三天。她在破廟裡看雨,逗貓,居然也不無聊。 重新啟程往東,行不到半日,她遇見了攔路打劫的人。 “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財。在下混世魔王,快快留下錢財,否則就彆想從此處過。” “驢打滾,再不讓開,我就揍得你哭爹喊娘。” 當她沒看過書? 他毫不在意她的威脅,大大咧咧地上前來,要給她牽馬,“哎?鳥公主你是怎麼認出我來的?明明聲音跟妝容都變了啊。” 她一劍橫掃。 “小姑娘家家的,怎麼戾氣這麼重?見人就拔劍,這個習慣可不好。” 他踏劍上馬,直接坐到了她身後,搶過韁繩,雙腳一夾馬肚子,“駕。” 駿馬飛馳,鳳殊羞惱,反手又是一劍,朝他的腰腹刺了過去,轉瞬之間卻被他空手奪了武器。 她手肘往後,猛地擊向他的心臟部位,來人輕笑,一手握著韁繩,一手將她反扭,直接壓在了馬背上。 “劍在人在,劍亡人亡,連自己的劍都護不住,鳥崽子,看來你還欠火候啊。” 上半身動彈不得,她兩腳一夾馬肚子,坐騎嘶鳴一聲,突兀地往前狂奔。 他的身體並沒有隨著慣性後仰,反而迅速俯低,手臂壓著她的背,將她死死地禁錮在馬背上。 “腦子轉得挺快,可惜了,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會上這樣淺顯的當。鳥崽子,初出江湖?” “登徒子!” 她恨恨地咬牙,咬著咬著,連左手腕上帶著的佛珠手串都給咬破了。 “牙口這麼好?看來鳥崽子很好養。要不要跟著我?” “我會做一手很棒的驢打滾哦,包你每天都可以吃得肚皮溜圓。” 鳳殊不吭聲,冷著一張俏臉,“呸”的吐了一口唾沫。 “哎,這麼倔?本來還想著配合你,到了你的毒香該讓人毒發身亡的時間,就勉為其難躺屍一回的,看來你不太擅長演戲啊,拖延時間的精髓完全沒有學到。” 他什麼都看在眼裡,聲音滿含笑意,鳳殊卻無端發冷。 這驢打滾,是個硬茬子,下嘴啃要崩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