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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邊說邊喝,有的想到了自己爸媽,喝了一半起身去了隔壁休息室,把剩下的維C水分享給他們喝。
姚若雲把剩下一半多的水瓶蓋上,剛想起身又想到什麼,朝舒馥和盧政說道:“對了,你們和我們一批走吧,一起去大海瀾,大家都在一起彼此有個照應。”
“我都可以,不過我們三個今天才來,能和你們一批走嗎?”盧政回道。
“應該可以吧?”姚若雲說著,有些不確定的看向了旬輝明。
旬輝明父母不在這個城市,此刻坐著沒離開,聞言朝姚若雲回道:“等會我去問一下我小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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旬輝明的小舅,是綏城官方救援隊的隊長之一。
撤離到避難點的民眾可以自己選擇完全聽從官方安排或是推遲撤離,但最終被安排到哪一天坐哪一艘船下一站去哪個避難點,依舊是由官方來安排的。
因為轉移人數眾多,加之民眾都想儘早離開洪水區的心態,為避免出亂子,得儘量保持公平原則。姚若雲這波人即便能稍微有一點特權,也不過是確定一個避難點,之後一樣由救援隊安排。
具體上午幾點,幾號船走,都不是他們能決定的。
舒馥三人的情況不太一樣,第六天上午所有從綏大撤離的船隻和人員都已經排序完畢了,想具體在哪一艘船加人,都不太可能,除非原本安排上船的避難者肯讓。
麵前的男人看著大約二十五、六歲,看著比旬輝明還要高一些,穿著救援隊的衣服,大概因為剛從外麵回來,衣服和頭發還是半濕的,他一邊說話一邊接過旬輝遞過去的乾毛巾擦頭發。
和白天時一樣,他的麵頰和唇色有些蒼白,雨帽摘下後,露出的眉眼精致而淩厲,眼底帶了幾分倦意,但回答旬輝明和姚若雲問題的時候依然很細致,並沒有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盧政和盧策也沒有想到,白天在學校外遇到的那個讓他們搭順風船的救援隊成員,就是旬輝明的小舅舅。
聽說他原本是部隊的人,職銜還不低,這次是主動要求調入救援隊,雖然是為了照應旬輝明,但也一直忙碌在救援第一線。
“隻有三個人,勉強塞一下不行嗎?”旬輝明仍有些不死心。
“就算臨時空出來位置讓他們上了船,也不一定會和你們去同一個避難所。”成遇微微擰眉,看了眼舒馥他們三人和站在舒馥身側的姚若雲,指出最關鍵的一點。
他自然明白旬輝明一再詢問的原因,說真的,他起初申請調來綏城救援隊確實有一點私心,想儘早安排自己在綏大讀書的外甥安全轉移。
他沒想到,對方居然會主動要求留下來當誌願者,哪怕他想當誌願者的初衷是因為一個女生。但無論出發點為何,隻要最終殊途同歸仍是好事。
盧政開口朝成遇道謝,他知道救援隊很忙,不想再耽誤對方休息的時間。
他對後天上午能否上船其實無所謂,隻是一個途經的避難所而已,隻要最後能順利抵達品城就行。
成遇衝他們點了下頭,離開了休息室。
姚若雲不是糾結的性子,在成遇離開後,很快確定了主意。既然加人進去不太可能,那減少人數總可以了吧?她可以推遲離開的時間,重新和舒馥三人組隊,再申報撤離。
“其實不用這樣,你依照你們原計劃撤離就行,反正最後我們總歸會在品城見麵——”盧政的話被姚若雲抱住舒馥的動作打斷。
“不麻煩,一點都不麻煩……啊?你不去品城啊?巧了!我也不去……怎麼會,我媽肯定同意,我爸都聽我媽的,反正這一路我都要和你一起……既然決定好了,我們早點休息吧,今晚我們睡鋪靠一起……”
姚若雲親親熱熱的摟著舒馥,完全沒注意到盧政在和自己說話,“你還帶了巧克力?大晚上的吃這個——啊?是給我的?那、那多不好意思……洗漱嗎?嗯,要的,簡單的還是要清理一下的,好,等下一起去!
哇,你居然帶了一次性內褲……謝謝,說起來不好意思,但我確實兩天沒換了,主要這鬼天氣,潮濕的要命,洗了也乾不透,要節約電空調沒法開,想找個電吹風都沒有,我都快發黴了嚶嚶嚶嚶……”
盧政:……
莫名覺得自己聽到了不該聽的。
“哥,感覺你有點多餘耶……”盧策說著,低頭看向自己懷裡的貓,開心的將它舉抱起來,“藍藍,我們也去洗漱吧?我知道你喜歡馥馥姐,但你是小公貓,等會記得不能跑到女生洗手間偷看哦!”
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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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姚若雲公布的決定讓其他同學都很驚訝,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沉默。
姚若雲見狀,立刻表示這隻是她個人的事,並不強迫其他人,他們可以依照原計劃離開。
延遲撤離就去不了大海瀾了,其他人自然不想改期。然而,另一旁的旬輝明卻很快開了口:“我也延期,和你們一批走。”
姚若雲脫隊不會對其他人造成什麼影響,但旬輝明卻不一樣,他的小舅舅是救援隊隊長,他自己則是這支小隊伍裡的主心骨人物。
說直白一點,以他的水性,萬一途中真出什麼事,有這樣一個有救援經驗的遊泳健將在身邊也會大大提升安全指數,而且隻要旬輝明在成遇就不會不管他們。
因此,旬輝明這一開口,其他同學沒法沉默了。
沒必要、不負責任、拆隊伍、沒有想過其他同學、不守信用……一些詞彙,先後從幾個同學口中蹦出。
旬輝明聽得皺起了眉:“我是你們爹媽嗎?必須對你們負責?哪裡來的強盜邏輯?還有,我舅舅他是救援隊隊員,不是我——也不是任何人的保姆,他不可能和我們同一批走,如果是計算這個的話,大可不必。”
“可、可我們都已經商定好了後天上午走,你這樣突然反悔,讓我們怎麼辦?都是同學就該共同進退,不是隻有姚若雲才是你同學,我們都是!你這樣太偏心了!”一個女生弱弱的反駁。
她早就看出旬輝明對姚若雲的偏幫,從前不出聲是因為沒有涉及到自己的利益。
旬輝明雖然偏著姚若雲,但姚若雲一直都很大方,也很照顧大家,尤其是其他幾個女生甚至她們的家人,她們多少會因為旬輝明的偏幫而從而得到一些幫助。
可現在,一旦姚若雲轉向,旬輝明竟也毫不猶豫的跟著轉向了,她自然坐不住了。
“李彤,你這話什麼意思?”姚若雲最煩聽到這些,她隻是沒想到說出這些話的是自己平時各種照顧的女生,“你們是同學,盧政就不是同學了?說什麼共同進退,也沒見你們願意跟我還有盧政一起退啊!又想去條件好的避難點,又想旁邊有能力者護著,哪來這麼好的事?”
“想去條件好的避難點怎麼了?說的好像你原先不想去大海瀾一樣?不就是因為都想去大海瀾才一拖再拖,最後定在大撤離的第六天離開嗎,否則大家早走了,根本沒現在這些事……”一側,胖眼鏡男生再次開口抱怨。
旬輝明立刻回頭看了他一眼,胖眼鏡男生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可轉念一想旬輝明馬上就要脫隊了,他為什麼還要顧忌他?想著,他冷哼一聲,拖著身側另外一個關係較好的男生,直接離開了休息室。
其他幾人,因為依然想讓旬輝明留下,依然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然而情緒難免激動,聽著更像是吵架。
盧政本來就不愛惹麻煩,他開口想勸,但話沒說幾句就被另一個情緒激動的男生用力推開了。
他沒有防備,連連倒退幾步。
“哥——”抱著狸花貓的盧策竄了過去。
之前一直坐在沙發一角的舒馥也起身走了過去。
姚若雲沒想到之前還算團結的小隊伍這麼經不起考驗,她不想和他們繼續吵下去:“彆吵了,我沒有強行要求你們和我一起延遲撤離,你們也沒有資格要求彆人依照你們的想法去做,旬輝明想怎麼做都是他自己的選擇,彆再扯上我!”
她說完,轉身走向舒馥三人:“走吧,先去把延期和重新申報的事辦了,然後去我爸媽那邊吃早飯。”
“包和墊子帶好。”舒馥提醒了一句。
姚若雲等會還有誌願者工作,她不覺得在這種氣氛下,他們三個等會還能若無其事的回到這個休息室休息。
四個人各自提起自己的背包,快速卷起墊子塞入物資包,一起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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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小隊伍暫時掰了。
姚若雲帶著他們去了自己爸媽那邊的休息室,反而墊子鋪開也不算大,大家擠一擠也能待得下。
冷戰維持了一整天,旬輝明中途找了姚若雲兩次,但她很堅定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如果他是因為自己想延遲那沒問題,但她不需要他為了自己特意改變原本計劃。
話到這個地步,拒絕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了。
更何況姚若雲動作非常快,已經重新申報了撤離,他們重組之後隊伍隻有六個人:她和她父母,還有舒馥三人,依照規矩,官方會再調兩個人進他們的隊伍,之後是出隊伍號碼,再出撤離時間和撤離船號。
旬輝明如果想和他們一起,還得找自己小舅舅去想辦法。他真要堅持到這種地步,姚若雲覺得自己也管不了,所以也不想去多問。
原以為這件事就這樣結束了,可哪裡知道,當天晚上的時候,又出了變故。
他們這支學生小隊伍,被人給舉報了。
這事是胖眼鏡男生那裡惹得禍,他心情不爽了一天,私下和另一個男生抱怨的時候,被避難點另一支學生隊伍的人給聽到了。
對方沒有做誌願者,也沒有認識的人在救援隊中,所以撤離完全依照了官方的安排,去的地方據說是寧城郊外一個廠房。
廠房和度假酒店一比,再蠢的人都知道哪一邊條件更好。
他們原本以為自己運氣不好,現在聽到胖子這邊居然是安排好了去度假酒店的,當下就炸了。
於是投訴舉報一條龍。
舒馥這邊知道這個消息時,官方的決定已經出來了,盧政同學那裡的小隊,整隊被打回,所有同學連同家屬,都被取消了次日上午的撤離行程,重新排期撤離。
胖眼睛男帶著隊伍裡的同學去找對方算賬,即便外麵雨聲吵雜,罵罵咧咧的聲音還是從七樓傳到了六樓。
雙方都是一個學校的人,隻是各自年級不同,平時並不熟悉,胖眼鏡男他們不明白對方這麼做對自己有什麼好處。
更何況,胖子他們就算目的不純,但好歹做了這麼多天的誌願者,每天實打實的忙碌。
撤離安排都是隨機的,他們又沒擠壓彆人的名額,隻是為自己爭取一些好處,怎麼就礙著對方的眼了?
可對方卻一點都不怵,官方出來的處理結果,找他們算什麼賬?他們最多就是路見不平熱心舉報的普通市民。
“路見不平熱心舉報”這八個字,簡直在戳人心肺,之後,吵架升級,變成了動手推搡。
這下給對方逮到機會了,再次舉報,要是不給好好處理,就要把事件升級,通過網絡擴散,繼續朝上舉報。
救援隊的人也被吵的頭痛不已,最終調整了舉報者學生隊的撤離時間,把原本盧政同學這裡的位置挪給了他們,這事才算平息。
同時,救援隊的人也私下找了胖眼鏡男一眾,勸他們彆再去找對方。
其實這件事本來沒什麼,旬輝明的隊伍並沒有擠壓彆人的名額,但現在的事實就是他們這裡自己說漏了嘴,還被對方拍下了視頻證據。
目前國內這麼多地方鬨水災,全國人民的眼睛都盯著,真要是鬨大對他們自己也沒好處。
最終,盧政這批同學不得不吞了這個啞巴虧,他們又氣又恨又悔,要不是沒忍住去找了對方,他們哪怕舉報了也頂不了他們的位置,現在這下可真是要氣死了,好好的大海瀾度假酒店避難所,拱手相讓。
這一晚盧政的同學們都沒睡好,氣恨和懊悔讓他們輾轉反側,再想想自己白天還為了這事和姚若雲他們吵架,甚至無意推搡了盧政,更覺得不值。
等到天亮之後,有人來敲了舒馥這邊休息室的門,帶頭的是李彤、胖眼鏡男,還有昨天無意推搡了盧政的另一個男生。
他們是來道歉的,因為休息室裡還有其他學生的家長,三個人期期艾艾的,好一會才把道歉的話說清楚。
事情過了一天一夜,姚若雲早就不氣了,畢竟大夥在這裡一起同吃同睡,一起做誌願者這麼多天,總歸會有同甘共苦的情誼在。
人就是這麼奇怪,生氣的時候想到的都是對方的缺點,總會下意識口出惡言,恨不得就此老死不相往來。
可一旦氣過了,過往情誼和對方的優點卻會浮上心頭。
舒馥才醒沒多久,側身蜷縮在睡袋裡,她輕輕摸了摸靠著自己睡袋睡覺的狸花貓,然後把它拎到姚若雲的睡鋪旁。
她沒起身,安靜看著休息室門口處麵露尷尬、愧疚和笑容的年輕學生們。
職業習慣使然,她很喜歡觀察身邊的人事物,尤其旁觀這樣的人生百態,因為主角不是她,所以她的內心很平穩,也不會因為無法參與而感到孤單。
她喜歡一個人的自在,但也喜歡這個熱鬨喧囂的世界。
上午八點多,原本要載著盧政同學們的那批救生艇出發了,接應的雙層快艇在學校之外,小型的救生艇隻是擺渡一下。
雙層快艇有擋雨的頂棚,離開綏城郊區後,還要過一條江,才能抵達寧城郊區。
今天雨依然很大,外麵天氣灰蒙蒙的,盧政那些同學們站在圖書館三樓的落地玻璃前,看著下方水域裡一一駛離的救生艇,感覺自己的內心也如同這天空一樣陰沉灰冷。
“我們的大海瀾……”有人忍不住低低出聲。
有人看到下方不顧大雨得意抬頭衝他們這個方向揮手的幾個人,咬牙切齒:“這幫孫子……”
末了,旬輝明走了過來:“彆看了,過會新的一批避難者就要過來了,趕緊收拾收拾繼續工作!”
“算了,晚走就晚走吧,分到哪個避難所就哪個,有可能我們運氣會不錯呢!”也有人重新給大家鼓勁。
這個時候,所有人都以為這件事就此結束了。
然而,兩個小時之後,整個圖書館或者說整個綏大西校區的救援隊員都在同一時間接到了緊急命令,除開必須得留在避難所鎮守的救援隊員外,其他所有隊員都快速裝備登上了衝鋒艇。
城內民眾轉移任務被全數叫停,衝鋒艇掉轉方向,朝著綏城西北向的郊外而去。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
這樣大的動靜,驚到了圖書館裡的避難者,大家紛紛起身,聚到窗前張望,又互相詢問,可隻能看到彼此茫然的表情。
旬輝明反應很快,他快速衝到樓下,正好瞧見原本因為徹夜工作剛剛躺下休息沒多久的成遇又一邊穿戴裝備一邊跑了出來。
“舅舅,出什麼事了?我一起去嗎?”他跑了上去,身後還跟著盧政和胖眼鏡男生幾人。
“撤離途中出了點事,我們要趕去救人!你們誌願隊的沒什麼經驗,不要跟著,過去幫不上忙,好好待在圖書館!”成遇來不及說原由,隻囑咐了這一句話,就邁開長腿,快步奔跑出去。
沒過多久,惴惴不安的避難者們就在網上刷到了令救援隊全體緊急行動的原因。
惠江大壩——決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