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予安再也感應不到和原相離之間利用心動值搭建的聯係了。他看了一眼身側的原相離,原以為這兩個不同的原相離目的是一致的,沒想到彼此之間還存在分歧。
不過,與外界之間的聯係,確實已經搭建起來了,雖然感應不到原相離,但薑予安找到了他的身體。
現在,他的身體被影子帶著,藏在祭壇通向光門的管道裡。祭壇吞食的人被磨碎之後,血肉廢料鑄就了屍牆,最為精華的靈魂會順著磨盤裡麵的管道流進了深處的光門之中。
薑予安在進入光門的時候,途經管道,曾經無意識感慨過裡麵的管道四通八達,就像人身體之中的血管。
當時隻是一種聯想,他並沒有往那個方向確認,因為管道實在是太寬闊了,如果那真是某種生物的血管,一定是個龐然大物。
實際上他想的沒錯,那些管道的確是血管,他們正位於這個生物體內,薑予安無法看到祂的全貌,隻能根據管道內壁緩緩蠕動的狀態來判定,他們的確是處於活物的內部。
此時,薑予安雙目緊閉,全身被碧綠的藥師火組成的光膜包裹著,像一個巨大的青色蠶蛹。影子扛著這個大蠶蛹,正在管道裡麵逃命。
暴怒的塞爾托斯下半身的蛇尾被斬斷,重新回到管道後,他的傷勢便迅速愈合了,然後開始瘋狂報複。
影子不知道為什麼薑予安會失去意識,但影子的求生欲很強,帶著薑予安逃命,跑路,塞爾托斯一路上都在追蹤,瘋狂破壞。
相較而言,倒在一邊的林璨直接被塞爾托斯無視,要不是胸口微微起伏,薑予安都以為她已經死了。
好在管道裡並不全是海水,有些節點地方存留著渾濁的空氣,隻要塞爾托斯不針對她,林璨一時半刻死不了。
“該
死的蟲子……不會再讓你逃走了……”
塞爾托斯陰沉著臉,為了便於在管道裡尋找影子,身形縮小了很多。
影子藏在管道漆黑的陰影裡,有些地方似乎已經壞死,很適合藏身。
“找到你了!”塞爾托斯蛇尾遊弋,再一次找到藏起來的影子,重重拍擊過去。
影子甚至無法說話,再次帶著薑予安逃走,遁入另一處陰影之中。平時還能憋出一個字,現在精力不足,過分消耗,顏色都淡化了許多。
一向不獨立思考的影子困惑不已,薑予安的意識究竟在什麼地方,怎麼還沒醒過來?
薑予安一再從影子哪裡感受到了迫切的情緒,然而,他的意識仍然困在這具小孩的軀殼之內,無法回歸本體。
如果再回不去,影子撐不住,他就要被暴怒的塞爾托斯找到了。
薑予安反複嘗試掙脫軀殼,某一瞬,他看到了真實——
他現在這具幼童身體,像一個透明的蛹,上麵連著臍帶一樣的彩色管狀物,另一端連接在原宗霖和原相離的大腦上。
就好像這個“蛹”是原家兄弟的附屬物,依托他們而存在,連接著彼此的“臍帶”中流轉著彩色的液體,和周驥的腦漿一樣,會凝結成寶石。
這算不了什麼,因為林璨同樣是這樣的“蛹”,身上的“臍帶”連接著林皎的大腦。
從林皎那端傳輸出的記憶晶液,一層層加固林璨現在的軀殼,她根本不會生出離開的心思。
舞台上,林皎光芒萬丈,然而他身上長滿了無數觸須,那些觸須緊緊纏繞著他,脖頸、手臂、雙腿,無處不在。
在唱歌過程中,林皎身上的觸須揮舞,觀眾們身上長出的觸須跟著一起揮舞,儼然一片地獄景象。
那些觸須,薑予安曾在外麵的原相離身上見過,是漂亮的肉粉色,帶著吸盤,柔軟靈活。
這裡的原相離身上反而什麼也沒有,全場觀眾裡,隻有原相離周身是乾淨的。
哪怕是原宗霖,身上都纏著觸須,這種觸須,並不是外來產物,而是從他身體之中長出的附屬物,對薑予安十分友善,不時戳戳薑予安的手臂,摸摸他的頭發,原宗霖對此毫無察覺。
“有時候,並不需要看見真實。”原相離微微皺眉,下一秒,薑予安就看不到那幅地獄畫麵了,他仍然好好坐在觀眾席之中。
演唱會還沒有結束,林皎正在抽幸運觀眾上舞台互動,毫無疑問,抽中了林璨。
林璨高高興興去台上,一路小跑著,薑予安則在想,她這一路上踩到了多少人的觸手,又會在互動結束後,長出多厚的殼。
這種依托記憶生出的殼,會抓住一切機會生長,直到牢牢將外來的意識徹底留下來為止。
從原宗霖和林皎的表現上看,這並非他們的本意,而是一個必須維持的過程。要是失去這層殼的保護,外來者的意識無法在這裡單獨生存。
薑予安必須出去支援影子,再不出去,他的身體就要涼了,找到
一具完美融合的身體並不容易,他回憶著“臍帶”的位置,想斬斷和原家兄弟的聯係。
他伸手虛握,“臍帶”是真實存在的東西,哪怕看不見,也在固定的位置。當他認知中,出現“臍帶”時,也真正摸到了冰涼的軟管,連接著薑予安的心臟位置,他握緊之後,猛然抽離。
仿佛供給心臟的養分被切斷,一陣難以形容的劇痛傳來,薑予安身上的殼輕微碎裂,他再次看到了真實。兩種不同的視角在眼前交織,一邊是人氣爆棚的演唱會,一邊是觸手應援狂歡。
臍帶被抽出之後,五彩的晶液從管道裡流出,凝結成水滴一樣的彩色寶石。
薑予安還抓著從心臟抽出的管道,那些寶石落在他的手心,化為過往一幕幕記憶碎片。
*
年幼的孩童被原宗霖抱起,舉過肩頭,小孩子發出喜悅的大笑,在父親懷裡撲騰。
看著站在一旁麵無表情的原相離,原宗霖將不停蹬腿的孩子遞過去,笑道:“大哥,你也抱抱。”
原相離如臨大敵,完全沒有抱孩子的經驗,懷裡被塞了一個孩子,身體驟然僵硬。
他小心翼翼護著懷裡的孩子,軟綿綿的,散發著奶香味,但蹬腿踹人的時候勁很大。
“安安,這是伯父。”原宗霖介紹道。
“父、父……”幼崽年紀太小,沒法複述,記住一個稱呼,柔軟的臉頰貼在原宗霖頸側,仿佛撒嬌:“父父……”
原相離那一瞬間震動的情緒像冰川崩裂,海麵上隻有輕微顫動,海底層層碎裂,早已潰不成軍。
他們看著小幼崽從爬行進化到走路,在家裡跑來跑去,愛在小幼崽出現的瞬間有了具體形態。
家裡的每一個人都非常愛他,哪怕再忙再累,都會抽出時間照顧他,陪他玩耍。
但原宗霖的記憶終止在飛機失事那一刻,他反複想起薑千瀾抱著孩子與他送彆,揮舞著孩子的小手:“和爸爸說再見~”
“叭叭~見~”奶聲牙牙學語,那些溫暖的畫麵沉在冰冷的海水中,直到重新遇到薑予安的那一刻,再次蘇醒,化為一層殼,包裹住薑予安的意識,是保護也是禁錮。
原宗霖的記憶要少一些,他的記憶碎片,哪怕薑予安隻握在手中也有種被刺痛的感覺,像握住了極端鋒銳的東西。
除了注視小幼崽成長,他記憶還有更深刻的東西。海上一次宴會,暴風雨中,原相離在船頭看到了原宗霖墜海,毫不猶豫追上去,試圖拉住原宗霖,然後和原宗霖一同落進海中。
原相離與其他人一樣,淪為祭品,血肉一寸寸被消磨,在難以承受的劇痛之中,他的靈魂反而更加堅固明亮。
就如薑予安猜測的那樣,祭壇之下的管道是血管,連接著大腦,原相離流了進去,融進一片彩色的海,那是“神”的腦漿,也是“神”靈魂的具現化。
原相離本應該被同化,成為萬千海水中的一滴,但“神”已經沉睡,他渾渾噩噩之間找回了自己的意識,反而開始借著腦漿
強化自己的靈魂。
此時祭壇之下還沒有蘭蒂斯城,光門之後是邪神的腦漿,一片漂亮的浮光海。
原相離的意識漸漸壯大,擔心自己在海中遇到不測,原家被人覬覦,屆時薑千瀾和薑予安都無法活下來,於是分出了一半靈魂。
分出的靈魂記憶隻停留在墜海那一刻,他將那個“原相離”送出海麵,並且種下了永遠不要回到海中的暗示。
原相離無法判定自己究竟是什麼,他是原相離,又或者這隻是一場邪神的扮演遊戲。
他清晰意識到自己的身體被祭壇磨碎,血肉早就被祭壇化作屍牆,作為人類的他,已經死了。
分離出來的“原相離”擁有邪神的力量,甚至有一個邪神的幼體跟著他,互相融合,不分彼此。
留在海底的原相離有掌控浮光海的能力,他從未找到過邪神的意識,不知道邪神是在沉睡,或者說,他就是邪神。
這個問題,於他而言,是絕對的禁忌。
原相離無法定義自己,他從根源上懷疑自己的存在,但他沒有選擇,隻能維持現有的狀態,以“原相離”的形態而存在,仿佛自欺欺人,又仿佛他真的還活著。
他無法脫離浮光海,每一滴海水裡,都盛著祭品最深刻、最絢麗的記憶,原相離一一讀取,然後將他們分出來,當一個人的記憶足夠多時,就能拚成一個完整的人格。
他根據記憶中的畫麵,在浮光海周圍搭建出一座虛無之城,漸漸,蘭蒂斯城裡的城民越來越多。
死在大海中的人會受祭壇的牽引,羸弱者魂飛魄散,強大的靈魂會流入浮光海。
原相離將浮光海裡的萬千靈魂分離出來,化成一個個完整的“人”,實際上,他也不知道那算不算真正的人,又或者隻是記憶聚合物。
他們看似是萬千個體,其實包括原相離在內,是一個龐大的整體,全都隸屬於浮光海。
被邪神融合的靈魂,哪怕剝離出來,也會打下深刻的印記,如同每個人身上長出的觸須,無法分割,無法脫離。
薑予安手中的記憶寶石從他手心沒有愈合的傷口融入,這一瞬,他心情非常複雜。
哪怕是薑予安,也無法區分眼前的原相離究竟是什麼,正如原相離所想,人類無法輕鬆獲得邪神權柄,而原相離也的確死在海底。
這一切像是邪神的扮演遊戲。
薑予安卻無法作出驚醒祂的決定。
“安安……”原宗霖像從一場大夢裡驚醒,不一樣,感覺不一樣,極端的質疑情緒從心中升起。
哪怕他的靈魂在林皎歌聲之下被安撫,盛著薑予安意識的殼仍然碎裂,成年的薑予安從幼年體碎裂的殼中生出。
薑予安的靈魂終於毫無保留出現在這個世界,失去保護層之後,巨大的痛苦襲來,直接作用於靈魂,無法抵抗。
薑予安如同置身在一座磨盤之下,靈魂無時無刻不在消磨,記憶像沙一樣被研磨下來。
好在周圍的觀眾沉浸在
歌聲裡,沒有留意到這突兀的一幕,小小的孩子,一瞬間就長大了。
蘭蒂斯城再夢幻美麗,也無法改變它身處邪神大腦的事實,薑予安有種置身於肉食動物胃液之中的錯覺,那種靈魂被同化、被腐蝕、被消磨的感覺太強烈了。
薑予安仰頭向上看,真正的城主府高懸在虛空之上,之前和原相離一起去城主府時,薑予安與“路”相關的認知應該被修改過。
準確來說,這個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城主府,每一個行走的人,都是裝著記憶寶石的玻璃罐。
“我要出去了。”薑予安看了眼舞台上的林璨,準備把她稍出去。
“等出去的時候,再把殼打碎。”原相離在薑予安肩頭拂了一下,一層新的記憶之殼包裹在薑予安靈魂外,非常輕,仿佛隨時都會碎裂,但在第一時間將薑予安保護起來。
那是原相離所看見的、新的薑予安,是薑予安在海底與另一個原相離視頻時的記憶。
那時,薑予安擋在原相離身前,不讓他窺見真相,小心翼翼保護著原相離。現在,這一段短暫的記憶又化為薑予安的臨時保護殼,使他免受靈魂創傷。
海底的“原相離”與原宗霖不同,幾乎是薑予安出現在附近海域的瞬間,他就察覺到了差彆,始終觀察著薑予安的動向。
如果說世界上有雙生花,現在的薑予安,就是另一朵。他們靈魂本質非常相似,但性情全然不同。
原相離做好了送薑予安離開的準備,但需要一個月時間,憑借他對現在這個“薑予安”短暫的認知,記憶無法變成一個完整的殼,撐不過一個月。
所以他和原宗霖用共同的記憶,鑄造出一個保護殼,但沒想到,薑予安找到真相的速度太快了。
“等到下一個月圓之夜,門會從外向內打開。”
“現在不是月圓之夜,要把門推開,你才能出去。”原相離道。
“你要和我一起出去嗎?”薑予安問。!,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