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找人把這個瘋子抓走!”
小香隨手從地上撿起什麼,砸到老道頭上,她跌跌撞撞跑出去,邊跑邊喊:“救命啊……”
老道歪倒在地,看起來像是死了。
薑予安從籠中鑽出來,漸漸湊近老道,爪子放在老道脖頸上,狠狠踩下去。
“哢嚓——”
脖頸斷裂的聲音響起。
老道確實是死了。
大黃十分狼狽,斷了條腿,又踢又蹬,停止流血的傷口又重新撕裂。它忽然有些茫然,有種奇怪的熟悉感,好像經曆過這一切,不止一次。
地上的老道歪著脖子,顫巍巍爬起來,從籠中取貓,剖腹,取出內臟,丟進鼎中……一套動作如行雲流水,十分熟稔。
實際上,籠子裡已經沒有貓了。
老道摸了一團空氣,但他毫無所覺,仍然在繼續動作。他站在鼎邊,看著裡麵沸騰的血肉,臉上漸漸浮現滿意的笑。
“成了……成了……”
老道斷裂的喉嚨裡發出古怪的嘶鳴。
他分明已經死了,卻行動如常,宛如設定好結局的傀儡,哪怕支零破碎,也會走完全程。
大黃望著老道的背影,猛然蓄力,狠狠撞上去。
“啊——”
老道慘叫一聲,落進鼎中,費力掙紮。
他背上有一隻貓,任由沸騰的血水四濺,被燙得遍體鱗傷,也要把老道按進鼎中。
鼎下的火焰陡然升騰起來,從普通的橙黃火焰變成青色,室內升起奇異的香味,仿佛鼎中熬煮的不是一個人,而是芝草玉液。
這一刻,鼎真正活了……
老道被青色的藥火包裹住,痛苦至極,發出淒厲無比的慘叫,一寸寸血肉融進鼎中,成了他夢寐以求的一鍋仙湯。
大黃掛在鼎壁上,奄奄一息。
在劇烈的高溫炙烤下,它已經不成貓形。
薑予安試圖把它撈出來,那種青色的藥火十分奇異,不止灼燒軀體,還會灼燒靈魂。
他試圖抓住大黃的身體,卻抓了個空。
真實無法觸碰虛幻,現在無法改變過去。
隻能看著大黃在火中漸漸扭曲,似虛似實。
丹藥漸成,香氣逸散,令人魂牽夢縈。
老道從一個四肢俱全的人,變成一顆玉白色的丹藥,懸浮在鼎中。
如果直視這顆丹藥,恍惚間能聽到仙樂響起,令人體態輕盈,有飄飄欲仙之感。
大黃此刻還活著,它懷著強烈的求生欲,張口將丹藥吃了下去。
下一刻,奇異的生長聲和撕裂聲在大黃身體內部響起。它的身體漸漸膨大,好像要生出人的四肢和五官,頭上長出血肉道冠,它像要成仙了。
然而,沒有一種“成仙”如此扭曲。
它從鼎中站起,與薑予安對視。
難以描述這一刻它的眼神……它不再是大黃,像癲
狂的老道,又像是另一個完全陌生淩駕於眾生之上的存在,漠然、無趣,帶著一絲厭棄。
薑予安注視著鼎中的“貓道人”,這種感覺他並不陌生,如願佛降臨之時也是這樣。
那種宏大的意誌……仿佛承載著一片宇宙的厚重,頃刻間壓下來。
“轟——”
雷從天降,它炸開了。
血肉、貓皮、肢體四處飛濺。
雷霆降落的主體並不是這一鼎“仙藥”,而是道觀裡那棵千年銀杏樹。
壽命太長的生靈機緣巧合之下,會生出靈智,哪怕它意識初生,不通修煉之道,會死在這場雷中,仍然主動引來化形之劫。
它已經活了太久太久,從一棵一無所知的樹生出意識,有了自己的喜怒。它不願看到那樣的東西降世,就讓一切在此刻終止……
在無儘雷霆之中,銀杏樹被劈成焦炭。其中隱約升起一道虛影,一身淺青色道袍,骨秀神清,淡泊出塵,還未徹底成型,就消散在焦炭裡。
等小香帶著村裡的人趕來,道觀已經變成一片廢墟。曾經古樸莊肅的道觀,現在徹底倒塌,就連道觀前那一棵銀杏樹,也被雷劈倒了。
小香蹲在樹下放聲大哭,她抽抽噎噎將事情說完,村民紛紛感歎,瘋道士這是遭了天譴啊。
他們在廢墟裡尋找能用的東西,小香在找大黃的屍體,但是太碎了。
“大黃,哪個是你啊……”
“大黃,我早一點來就好了……”
她嚎啕大哭,實在沒有辦法從那些碎骨肉裡拚出一個完整的大黃,就把能找到的貓屍都拚在一起,縫了起來,再由村民挖了個大坑,埋了進去。
“大黃……”
“大黃……”
小香坐在大黃的墳包前哭了很久很久,後來被家裡人拉走。他們大約懷著對大黃的愧疚,或是心虛,換了住處。
銀杏樹倒塌,內部已經被燒空,漸漸腐朽,又生出新的草木。大黃的屍體一直埋在下麵,周圍平矮的房子變成高樓大廈,這裡始終無人問津。
直到原氏拍下這塊地,規劃在附近建造小區。
小區規模很大,有山有水,工期較長,有人將虐殺的貓屍埋在工地裡。
一個畸形、扭曲、像貓又像人,頭上生著道冠的怪物從土裡複生,像狩獵一樣,虐殺那些吸引它的人。
它好像總能準確發現人群中沾染鮮血的人,像虐殺老鼠一樣,戲弄他們,殺死他們。
有時,從它身上鑽出沒有皮肉的小貓,在工地穿行,蹦蹦跳跳;有時,它會出現在人類麵前,用那雙冰冷、殘虐的眼睛看著他們。
它是喪彪,是咪咪,是黑皮……是每一隻貓,也是惡的集合,性格暴戾,殘忍嗜血,漸漸失控。
直到原相離出現,那些觸手纏繞著它,想將它攪碎,從畸變的身體中鑽出一隻正常體型的貓,逃進林中,很快消失。
不知為什麼,原相離並沒有追上去。
它身受重創,倒在荒地裡。
“以前那棵銀杏樹是不是在這裡……”
“我記得我把大黃埋在樹下。”
遙遠的聲音,熟悉的稱呼,喚起它的記憶。
它的軀體升起一種溫暖的感覺,哪怕已經四分五裂,仍然覺得很溫暖。
闊彆已久的人,再次看到它的時候,爆發出難以形容的傷心哭聲。
那雙手重新將它埋好。
這次給它修了漂亮的墳,還立了碑。
為了保住這座墳,她和工作人員據理力爭……
等這片土地重新被草木覆蓋,一隻體型圓潤、如同大雞腿的貓從中鑽出。然而,當年的小香已經滿頭銀發,走路都開始蹣跚了。
她已經老了,摔了一跤,失去意識。
就那麼死了。
大黃望著她的屍體,無能為力。
小香死了。
這喚醒它很久很久以前的記憶,在它還是一隻小貓的時候,被小香撿去,藏在床底下,小心翼翼省著口糧喂它。
後來它被發現了,小香不得不把它放到山裡。
它仍然記得又冷又餓時,小香把它捧在手裡的溫暖感覺。永遠永遠。
它聽見“吱呀”一聲,像推開了一扇門。
也像是它身體裂開,皮肉綻開的聲音。
道觀的門開了。
老道坐在蒲團上,露出微笑,迎它入內,仿佛久彆重逢:“回來了……”
……
時間快速流動,大黃的經曆如同畫卷鋪陳。
錢小香死去那一刻,大黃臉上浮現出劇烈的痛苦,錢小香縫合好的地方隱隱作痛,那些線忽然斷開,一雙手撕開它的肚子,從裡麵鑽了出來。
老道從大黃腹中死而複生,他身後浮現出道觀的虛影,大黃被觀門吞沒,再度變成身穿道袍、頭生道冠的形態。
錢小香的魂體浮在半空中,看到這一幕,急的團團轉,想伸手把線重新續上,偏偏無法碰到大黃,焦急無比,隻好跟了上去。
她無處可依附,看到道觀中死而複生的銀杏樹,小心翼翼貼過去,沒想到融進了樹中。
她想讓大黃儘快離開,卻無法表達,唯一能做的隻是在大黃經過的時候,揮舞葉子。
大黃和道觀的聯係太深,已經無法脫離,它也無法改變道觀吞食內臟的特性。
銀杏生出根須,纏繞心臟,將它的生機與臟器相連,可以延緩心臟枯萎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