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CUPT競賽評選會場,圍繞零重力座椅項目的爭論已經持續好幾個小時了。
一個頭發花白的評委拍案而起：“總而言之，我不同意這個項目位列第一！”
評委會主席溫正陽無奈地歎了口氣：“說來說去，你就是覺得這個項目不應該應用NS方程去處理人體與座椅接觸麵的變化,可是老呂啊……”
呂煦打斷他的話：“沒錯！這簡直就是投機取巧！NS方程描述的是漩渦，是湍流，是一切流體的動力變化，拿來套在非流體的項目裡,這不是投機取巧是什麼！”
“為什麼不能說是思路靈活設計巧妙呢？他們論文裡的計算方法你到底看了沒有？”溫正陽將這個項目組提交的論文翻到第78頁,“你看看！充分考慮了各種初值條件、邊界條件和環境條件，還涵括了幾個微分偏微分方程裡的變量及其數量關係,並不是機械地套用流體的方式去設計的！”
呂煦用力地點著論文,爭論道：“那你看，他們所建立的模擬分析加了那麼多的限製條件，怎麼保證NS方程不出故障呢？不能保證這點,怎麼肯定他們項目的可行性呢？”
溫正陽為呂煦的固執頭痛得不得了：“老呂啊！對於NS方程，我們不一直就是這麼應用的嗎？”
目前為止，NS方程的存在性與光滑性尚未被證實，因此這些方程的數學合理性一直存疑。但從物理的角度來說,它作為一個經驗項是被廣泛認可與接受的,並且在模擬各種物理係統方麵一直運作良好,有著非常可靠的預測能力。
或許,在將來的某一天，在某些情況下,這些方程會出現故障，產生不正確的答案。但是在現階段,以此來挑剔一個大學生的項目設計是不應該的,這太過苛刻了。
可呂煦還是堅持自己的看法：“反正隻要NS方程未解出通解,他們項目的可行性就無法保證！”
溫正陽也有點被勾起火氣了：“你這麼說就是不講道理了，要求參賽者解出NS方程的通解才能肯定他們的應用價值，那這項競賽叫什麼“全國大學生物理競賽”啊？乾脆叫諾貝爾物理獎中國預選賽得了！”
以諾貝爾獎比之NS方程的重要性確實有些誇大，但對於還在本科階段的大學生而言，證實NS方程的存在性與光滑性差不多就是這樣的難度。
旁的評委也有覺得呂煦強人所難的：“老呂，去年燕大那個無線電傳輸項目也是靈活使用了BP神經網絡模擬數據，還引入BPSK信號最優檢測門限的計算方法，我記得你當時也很認可啊，還誇說不拘一格呢，怎麼這個項目就讓你這麼反感啊？”
“老呂，你們燕大的學生這樣做就叫不拘一格，他校的學生這樣做就叫投機取巧，是不是有點雙標啊？”
“我……”老呂一時有些語塞，因為他確實有些私心在裡頭。
CUPT競賽設置的獎項中，國一的名額就隻有一個，他看好的是另一個項目《基於DLP技術應用全橋變換器和單端反激變換器設計的AC/DC變換無屏顯示發射器》。
這個項目的設計者之一是他孫女的男朋友，燕大物院大四的王思凱。兩個年輕人整天如膠似漆的，等他孫女明年大學畢業就會結婚了。
這個孫女從小就是他和老妻帶大的，是他們老兩口的心肝肉，對於未來的孫女婿他自然非常上心。
這個王思凱長得俊，對孫女也體貼，聽說家境也好，他倒是沒什麼不滿意的。略有些遺憾的就是才學不夠紮實，他後來才聽說當年是通過“省級優秀學生”的渠道保送燕大的。
不過才學不紮實也有可操作的餘地。他如今57了，再過兩三年就要退休，心裡想著至少在退休前扶他一把。
在燕大組織優秀學生組隊參加CUPT競賽的時候，他就想辦法把王思凱塞了進去，然後自己私下裡指導王思凱，讓他儘可能地跟上項目組的進度。
他做了好幾屆CUPT競賽的評委，自然清楚什麼樣的項目在評選中更受青睞。在他的指導下，王思凱雖然在過程中略有些拖後腿，不過結果還是好的，他們項目組設計出來的無屏顯示發射器完全有衝擊國一的實力。
不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說實話，這個零重力座椅的項目確實很出色，論文邏輯縝密，模型數據精細，整體來說沒有太多可挑剔之處。
可是王思凱如果不能借由這個項目保研，那憑他自己是沒辦法考上燕大的研究生的。
他本來已經安排好了，等王思凱獲得保研資格，就把他要過來做自己的研究生，然後扶他到博士，再留校做個青教，慢慢往上升。自己孫女畢業後就安排她去行政樓做個文員，輕輕鬆鬆的。小兩口離得近近的，也都在他們老夫妻眼皮子底下，這樣看顧得到，也放心一點。考慮到他孫女的終身幸福，這是最穩妥的路子。
可是若任由國一花落彆家，那他的盤算就全毀了。想到孫女的終身幸福，呂煦固執地抓住NS方程的非適用性與非確定性，堅決不認可零重力座椅項目有資格獲得一等獎。
其他評委也有像呂煦一樣挑剔NS方程的應用的，也有更看好彆的項目的，爭論持續了一整個上午，評委們大都精疲力儘，尤其是他們大部分人都有些年紀了。於是大家停下爭論，稍作休息。
中午2個小時的午休時間，呂煦都沒有合眼，他將幾十頁的論文翻來覆去地看，希望再找到些漏洞挑出些毛病來。
忙了一中午，略有些收獲。呂煦打定主意，下午一定要據此力爭，把零重力座椅項目拉下去。
他摘下老花鏡，歎了口氣，其實若不是為了孫女的終身幸福，他也不願意這麼做。隻是，王思凱已經大四了，若想保研這就是最後的機會了。
而且，他看了這個項目組的資料，設計者來自廣陵大學。他記得按照廣陵大學的規定，隻要能獲得國三就能保研本校。即使這三個學生目指國一想借此保送燕大或水木大學，他們也才大二，以後還有兩次機會參加競賽呢。
兩相比較，隻好對不住那三個學生了。
下午的評選會一開始，還沒等呂煦開口，溫正陽就拿出來一份文件。
“這是這周的《內參》，大家看了沒有？”
《內參》是一種內部參考文件，並不公開發行，僅供領導者或一定範圍內的同誌參考。而溫正陽等院士屬於國家重要學者，自然也有閱覽的資格。
刊載在《內參》上的文章或報道一般是政治、經濟、軍事、民生等各方麵的重大事件與發展動向。
呂煦曲起手指敲敲桌子：“現在好像不是看這個的時候吧？”夜長夢多，他想儘快幫未來的孫女婿把國一拿到手。而且溫正陽此時突然拿出《內參》，叫他有不妙的預感。
溫正陽安撫地一笑：“哎呀，老呂，不要那麼嚴肅嘛。這期有一篇文章很有意思，跟我們評選工作也有關係的。”
聽溫正陽這麼一說，呂煦就不好再多說什麼了，其他評委也被勾起了興致。
溫正陽帶來的《內參》隻有一份，他請工作人員把他指定的文章複印了十幾份，分發給其他評委閱覽。
呂煦接過一看，這篇文章是關於不久前光寧市6.4級地震的，重點提到了在這次地震中發揮重要作用的地震預測軟件。
這跟他們的評選工作有什麼關係呢？這次競賽參選作品裡又沒有地震或地震預測相關的項目。
其他評委也有相同的疑惑：“老溫，這跟我們的評選工作有什麼關係啊？”
溫正陽點了點那篇文章：“這裡提到的地震預測軟件，據我所知，有一部分技術就是引入流矢量函數來限製NS方程，然後去分析近地大氣中的正電荷運動和電離層的擾動現象，通過帶電粒子的運動和磁介質導磁率的變化來判斷地震的發生。”
聽到“NS方程”幾個字，呂煦心裡就咯噔一下。
“老溫，你這消息確切嗎？”
“確切！”溫正陽手下有個博士生就在搞NS方程相關的研究，所以他對這方麵的信息就會更關注一些。
溫正陽繼續說道：“看！NS方程又一次被實例證明是準確的！而且帶電粒子的運動也並非流體啊，既然引入限製條件的NS方程能有效描述帶電粒子的運動，那為什麼不能用來描述人體與座椅接觸麵的變化呢？”
實例就在眼前，之前因NS方程的應用而對零重力座椅項目有偏見的3個評委都不再堅持己見。說到底，還是實踐出真知。
CUPT競賽的評委總共12個，原本首推零重力座椅項目的評委就有6個，現在再加上這3個，已經有9個評委認可這個項目了。數量達到2/3，按照競賽評選規則，這個項目已經可以評定為一等獎了。
呂煦見大勢已去，也無法再勉強。眼看著王思凱的項目屈居二等獎，不由得歎了口氣。要是王思凱爭氣一點，他何至於那麼費心費力？
原本最有爭議的一等獎定下來後，剩下的二等獎兩組、三等獎三組也很快就確定了獲獎者。
工作人員按照評選結果打印好獲獎名單後，交給溫正陽確認核對。
溫正陽眼睛一掃，就看見零重力座椅項目組的指導教師一欄裡，寫著“閻安瑾”三個字。
“原來是老閻啊，那就難怪了。”閻安瑾從年輕時就一直在鑽研NS方程，十幾年前就已經算是這方麵的專家了。後來不知怎麼的就換了研究方向，不過指導大學生應用於競賽那還是綽綽有餘的。
名單雖然確定了但還不能正式公布，按照競賽流程，擬定獲獎者必須完成現場論文答辯才能正式確定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