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孫悟空回到水簾洞,凳子還未坐熱, 便有猴兒來報, 天上掉了個白胡子仙人下來。
孫悟空一驚, 想到前幾日大鬨地府之事,莫非那閻王去天上告了狀,玉帝老兒派人來興師問罪了?
眼珠轉了轉, 一麵命猴兒將人帶進了,一麵命大家抄好家夥, 若這老頭當真是來興師問罪的, 便讓要他知道花果山不是好惹的, 首先嘛, 就得給他個下馬威!
他當然知道若要對付這個神仙,還得他親自出手,不過這些年同那些結義兄弟和七十二洞妖王打交道, 也學會了一個道理,便是不管做什麼,這個排場一定要擺出來,氣勢一定要出來。
太白金星被猴子們推攘著走進花果山腹地,便見半空巨石之上, 站著一位威風凜凜的猴王, 紅色披風隨風起舞,獵獵作響。
旁邊的瀑布傾瀉而下, 腹地的猴子們手持棍棒, 井然有序, 全都虎視眈眈的盯著自己。
而那猴王,一手垂在身側,一手插在腰上,一雙厲目,閃著金光,讓人見之便忍不住心中發寒。
太白金星作為天庭的老油條,玉帝身邊的得意人,在王母那邊也混得開,頗有幾分麵子,經驗老到,自然知道這猴頭做出這番陣仗是為何,也不囉嗦,雙手劃圓,手臂伸直,在身前交疊,微微躬身,施了一禮。
“見過大王,小仙今日前來,實是有樁喜事,要告知大王。”
孫悟空眼睛滴溜溜一轉,愣了一下,立刻便反應過來。
“哦?卻不知本大王有什麼喜事,需要勞煩仙人?”
太白金星捋了捋胡子,嘴角微勾,笑道:“玉帝陛下有意請大王到天庭做深神仙,可算是喜事?”
孫悟空這下真是驚了,他以為這老倌是為了幫他閻王找場子來的,結果竟是要邀請自己去天庭當神仙?
他也不蠢,自然知道這般事情必有緣由,不過人家既然不是來找茬的,那出於禮貌,他還是該意思意思的以禮相待,遂從石頭上跳下來,揮揮手,讓猴兵撤去,帶著太白金星到石桌旁,請他坐下,自有猴子送來瓜果,遞了個桃子給太白金星,看他接過了這才道:“老倌這話從何說起?”
太白金星捏著上麵還有毛的桃子,將之放下,雙手抱拳在頭左側晃了晃,道:“玉帝陛下承天之命,掌管三界,這三界之事,自然皆在陛下掌握之中,陛下一向求賢若渴,知道大王你年紀輕輕便修為高深,如見美玉良才,甚是喜歡,便命小仙引大王前往天庭,協助陛下料理三界事務。”
“你們要請俺老孫去做官?”
做官這個說法,還是昔年他在人間行走的時候聽說的呢,人間料理事務管人的叫官,天庭料理事務管神仙的,應該也是官吧。
太白金星點頭:“正是,正是!請猴王去做官呢!”
孫悟空雖然機靈,但見識有限,隻學了十年,又多在妖怪圈裡打轉,經驗到底不足,被太白金星這通馬屁一拍,隻覺渾身舒爽,看這老頭兒便越發順眼,助玉帝料理三界事務,不錯不錯,這玉帝老兒很有眼光!心花怒放之下立刻便要應承他。
這也是常理,好話誰不愛聽呢?何況這老頭還是玉帝派來的,天庭的代表,豈不是表示這滿天庭的神仙都知道他孫悟空的威名?!
不過話將出口之時,理智稍微回了一眯眯,猶豫道:“這,我若上了天,這滿山的猴子猴孫可怎麼辦?”
太白金星立刻便道:“大王且放心,以前如何,以後自然亦是如何,何況有大王您在天庭給他們撐腰,更加無人敢欺。”
太白金星見他還在猶豫,立馬又加了把火:“大王,小仙比您多活這許多年,見的事也不少,要知道,如今仙才是正統,其他皆是左道,大王您再是厲害,若呆在這花果山,也隻是妖而已,終究落了下乘。”
孫悟空一聽這話就不高興了,一腳踩在石桌上,傾身上前,皺眉瞪過去:“妖又怎地?你這仙不也到了我這妖的地界上!”
太白金星急忙往後一仰,擺手道:“大王息怒,大王息怒,大王您自是不同的!不然陛下也不會命小仙來請您,隻是小仙說的,乃是常情,天下間的妖,數千年苦修,莫不是以得道成仙為目標,隻是這神仙可不是那麼好做的,天上的職位也有定數!便是大王您識得的那些妖,若是讓他們做神仙,怕是跑的飛快,連妖王都肯不做哩!”
聽太白金星這麼一解釋,孫悟空又想了想,好像也是這麼個理,小妖們常常說著得道成仙得道成仙,應該就是這個神仙了。
算他說的有道理,孫悟空將腳又放了下來,丟了個水果過去,道:“算你說的有理!去天庭做官之事,本大王也不是不能應承你,不過本大王也是有條件的。”
太白金星接過果子,忙回道:“大王請說!”
“第一,雖然做了神仙,不過這花果山終究是本大王的家,每個一段時間,你們得給本大王放個假,回來瞧上一瞧,免得有人趁本大王不在,欺負我花果山上的猴子猴孫!”
“可!”
“這第二嘛,本大王不能立時便隨你去,總得請諸位兄弟吃個酒,告個彆!”
順便也請他們在自己不在的時候,多多看顧花果山。
“也可!”
“這最後嘛,”孫悟空站起來,拿著個桃子啃了口,才接著說道:“聽說你們天上有數不清的瓊漿玉液和仙果,我每回休假,你們得給我準備些帶回來給我的猴兒們嘗嘗鮮!”
“這?”太白金星猶豫了,這滿山得多少猴子啊,這猴頭不是得把天庭搬空了?
瞧他那模樣,孫悟空就哼了聲:“你們神仙怎如此小氣,罷了罷了,本大王還是不去了!”
說完便要命猴兒送客,太白金星忙道:“大王且等等,小仙答應了!大王在天庭做官,也是有俸祿的,這便…”
“嗯?!”孫悟空從鼻子裡哼了聲。
“便算是額外的,不從您俸祿裡出!”
量這猴子也沒什麼寶貝,應當也裝不了多少!
“這還差不多!也罷,既然你們如此有誠意,本大王便應承你,隨你去天庭做官吧!”
見他全都應了,孫悟空的心靈得到了極大的滿足,爽快的同意了去天庭當官的事情。
太白金星鬆口氣,覷了猴子一眼,趁著他正高興,便將打好的腹稿說了出來。
“隻是有一點,大王數日前到地府……”
話未說完,孫悟空耳朵一抖,一巴掌重重拍在石桌上,桌子應聲裂開,上麵的水果散了一地。
他眯著眼睛冷哼道:“那閻王好生不中用,連生死薄都寫錯了!俺老孫早習得長生不老之術,上麵竟然還有我的名諱,沒拆了他閻王殿,已是給麵子了,怎麼老倌你要幫他本大王麻煩?”
“不敢不敢!”太白金星急忙擺手,“小仙豈敢。”
這猴子沒見識,連生死薄是順應天意,自動生成的都不知道,還道是閻王寫的,不過話肯定是不能這麼說的。
斟酌一番,愁眉苦臉道:“閻王出了岔子,陛下已斥責過他,大王本不該在名冊內,這點已經改過了,隻是那些被大王勾去的猴子,大多乃凡猴,未開靈智,沒有修為,也未學過什麼法術,壽終正寢才是它們應有的命數,大王這一改,它們也跟著長生不老了,這有違天數啊。”
說完停頓了下,偷偷瞧見他正在聽,方繼續道:“大王您也是經過苦修,才學得這般本領,長生不老的,那些凡猴,哪能有這個福氣,若是強行忤逆天意,於它們也並非什麼好事啊。”
孫悟空那日將生死薄上那一冊的猴子全都劃掉名字,實在也是泄憤之舉,過後便拋在腦後,這會兒太白金星的話他倒也聽進去了,見他不說了,追問道:“此話怎講?”
“要知道生死輪回才是天道,生生死死,生生不息,那些猴子不入輪回,那一世都隻能做猴子,或許有些原本下世可以投胎做人,做仙獸也未可知呢!”
孫悟空聞言,喃喃道:“如此說來,豈不是俺老孫害了他們。”
不過他很快回過神來:“咦!不對!好你個老倌,差點將我帶到溝裡去了!長生不老有大把的時間,想學什麼法術學不成?人有甚好做的,依我看,猴子就挺好!這輩子就夠了,管什麼下輩子!”
“大王莫急,小仙方才說的乃其一,其二嘛,天道之下,萬物皆有命途,它們不該享有長生卻享有了,自然要從其他地方找補回來,總得受儘苦難波折,其三嘛,沒有死,何來生?他們既不死,那此後也沒有新生命降生啦!”
這,孫悟空自己也學過幾天道法,多少也懂那麼一點,聽太白金星這麼說,心下其實有點著急,但他麵上愣是不顯,依然強撐道:“本大王已經這般做了,怎麼地!”
實則語氣中已經透露出一分焦急。
太白金星打蛇隨棍上,立馬提供主意:“大王待族群一片真心自是無可指摘,隻不過以小仙看來,如今還是撥亂反正,將一切導到正軌為好。該走的不走,秩序亂了,這三界也就亂啦。”
孫悟空抓耳撓腮在原地走了兩圈,眼睛滴溜溜的轉,突然停下,說道:“本大王也不是不講道理,這樣吧,讓閻王將我這些孩兒的壽元各增百年,若有那開了靈智習成道法的,還得往上加。”
“這這這…”太白金星又猶豫了,實在是這個他也做不了主啊。
孫悟空雙手環抱,斜眼看過去:“你這老倌好不爽快,罷罷罷,本大王還是繼續做我的妖怪吧,不高興了,便去尋個地方打上一場!”
“彆彆彆!”太白金星咬牙,含糊道:“大王說什麼便是什麼,酌情處理酌情處理。”
孫悟空又開心了,從地上抓了個兩個毛桃起來,湊到太白金星身邊,將桃子塞給他一個,又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這老倌不錯,爽快!俺老孫便交你這個朋友啦!吃桃吃桃!”
盛情難卻,太白金星將桃子在衣角蹭了蹭,咬了一口,還彆說,這桃子還挺甜,水份也足。
總算是辦成了這樁事,他這心裡的石頭也放了一半,彆看這猴頭喜怒無常,猴精猴精的,終歸還是被他忽悠住了。
這不,連要封他做個什麼官都沒問呢,不然,他恐怕還得費上一番功夫。
其實在他來之前,天庭也開了一次小會,原本玉帝王母是要命天兵天將捉拿這妖猴的,這妖猴再是厲害,天庭也不全是吃素的,便是二郎真君聽調不聽宣,但隻要不違道義,玉帝要是命他去抓個妖怪什麼的,他也不會很拒絕。
隻是有一點,天庭將這猴子查了個底朝天,除了查出他是天產石猴,三百年前便在花果山占山為王,同東勝神洲的妖族來往,與各妖王稱兄道弟之外,愣是沒發現還有彆的背景,師承更是了無蹤跡。
要知道這猴子自出生到現在尚不足四百年,若是沒有師傅,如何學的這一生本事?即便他天資再厲害,總不可能自己悟道。
若說在洪荒上古還有可能,如今卻是少之又少。
以獸類之身幾百年便有如此修為,還能避過生死薄輪回鏡的探查,抹去痕跡,他那師傅定然不是什麼等閒之輩,不定是哪位聖人呢。
聖人出手,必有因由,也不知後麵還有沒有其他手段。
說不得,這猴子的石猴之身也是個障眼法。
這猴子倒沒什麼,重要的是這猴子身後那不可捉摸的背景,打了小的,來了老的,又是一場官司。
說到底也怪那生死薄,不知出了什麼問題,這猴子已修成金仙之身,豈會隻有三百四十二年壽元,也莫怪他要鬨上一場。
天庭統領三界運轉,牽一發而動全身,自然不能草率。思來想去,幾番討論,與其大動乾戈,不如給這猴子一個小官,糊弄過去,將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有什麼動向,屆時也好早做應對。
太白金星一邊吃著桃子,一邊暗自嘀咕,隻是這猴子看上去囂張,實則心性還有幾分單純,也不知這單純是真是假,他這幅模樣是做出來給天庭看的,還是天性如此,他背後的勢力為何將他放出來,這其中可有什麼陰謀?
而這一切,他是知還是不知?
也不知天機出現的波動與這猴子有沒有關係,唉,三界好不容易平靜了許多年,可再也不能亂啦!
孫悟空可不知道太白金星那一肚子官司,他正興高采烈的命手下的猴兒們發帖子給眾兄弟,向眾妖宣布,他要去天庭做官啦!
花果山自是一片熱鬨喧騰,遠在另一處的西海,也是蝦仰蟹翻,龍後親自上陣,指揮著魚精蚌女裝點房間,準備點心靈果還有仙釀。
一邊監督著裡麵的進度,一邊還老往宮外看,嘴裡念叨著:“怎麼還沒回來。”
“母後莫急,夫君已親自帶領兵將到海邊接小妹,約莫還得有有一陣呢。”說話的正是摩昂的妻子敖言心。
龍後歎了口氣,拉著兒媳婦的手說道:“寸心自出生到現在,從未離家這麼久,母後這心裡實在有些放不下啊。”
敖言心笑道:“莫說是母後了,便是我,這三百年沒寸心在我身邊嘰嘰喳喳的,也甚是掛念呢。”
“知道你們關係好。”龍後笑著拍了拍她的手,想到什麼,隨口問道:“你近來可有胎象?”
敖言心臉上的笑僵了一下,默默搖頭。
龍後反倒安慰她:“你如今才三千多歲,也不必很急,母後也是四千歲往上才生下摩昂的。”
敖言心擠出一個笑容,點頭道:“多謝母後。”
想到前日南海的姑姑前來做客,私下同她說的話,敖言心手指緊了緊。
就在這裡,外麵有了響動。
“母後,我回來啦!”
話音剛落,敖寸心便直直撲倒龍後懷裡,還撒嬌:“母後,我好想你啊!”
摩昂隨其後,跟了進來。
“你啊,都一千多歲了,還跟個孩子一樣,一點不穩重。”
龍後穩穩抱住她,手指點在她的額頭上,嘴裡說著責怪的話,臉上卻滿是笑意。
“在母後麵前,我永遠都是孩子啊!”敖寸心理直氣壯。
掃了一圈周圍,道:“母後,父王和三哥呢?怎麼沒見他們,父王,他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啊。”
“彆管你父王那老倔龍!”龍後輕哼一聲,“他啊,好麵子的很,把你丟到東海三百年,這事我還沒跟他算完呢!至於你三哥,去碧波潭了,若早知道你這時回來,我就不讓他去了。”說完仔細看了看閨女的臉,抱怨道:“東海龍王也真是,竟就讓你這般回來了,也不派些兵將護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