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萬物芳盛,人和天亦和。
於此時節,公孫皇後於雍極宮的清和園舉開春日宴,邀雍京內的誥命夫人以賞百花,去送帖子的宮人還附贈上了一句叮囑,公孫皇後愛女長樂公主今日頗是寂寞,想多找幾個玩伴玩。
其中,一些消息靈通的夫人都露出了心領神會的神情。
說是要給長樂公主找玩伴,分明是要給才從北疆返京的燕王選妻呢。
燕王是公孫皇後次子,在諸位皇子之中排行第五,是帝後最寵愛的皇子,便是他的同母兄長太子,論在父母麵前的得寵程度,都要遜燕王一籌。而燕王的表現,也讓這份寵愛顯得理所當然。
他容貌俊美無儔,兼之慧穎無雙,有過目不忘之能,五歲能誦春秋,七歲落筆成文,不及弱冠,已是博涉經史,學識之豐連授課的博士都要甘拜下風。在文之外,他還孰知韜略,弓馬嫻熟,於北疆迎擊北狄來犯時,領五千騎兵突襲北狄十萬大軍,斬殺北狄名將兀力思並數萬北狄士兵後全身而退,期間還被雲州統將廖弘誇為知兵善戰,深謀遠慮,足為三軍統帥。
出身尊貴,容貌俊美,文武雙全,這樣的人物來作女婿,便是最挑剔的泰水,怕也挑不出什麼不足來。
不,還是有的。
“燕王此人,絕非良人。”
信國公府的車駕上,信國公夫人張氏端坐在榻上,神色鄭重地給下了判言。
“五年前,他不過弱冠之齡,卻能舍下皇子之尊,親赴北疆前線,與北狄相抗,期間不好聲色,不著錦繡,紆尊降貴,與士卒同寢同食。依著他的出身,便是什麼也不做,便是尊貴至極,偏偏他刻苦自製至此,其誌向非同小可。這樣的人,他的妻子豈是好當的。我們家不缺王妃那點尊貴,又何必找這麼位貴人做女婿……七娘,小四娘,你們兩個到底有沒有在聽?”
與張氏隔著一張案幾的對麵,坐著兩個少女,一個正值碧玉年華,身著藕色直領襦裙,裙擺上繡著蝶紋,濃密烏亮的頭發被一根蝶花吊穗青玉簪托著梳成垂鬟分肖髻,露出一張美得工筆難繪的麵容,唯一不足的,就是她現在垂著眼簾,略顯得有些無精打采;一個才是豆蔻之齡,穿著鵝黃交領襦裙,頭上梳著丱發,臉上帶著未褪儘的嬰兒肥,稚氣而可愛,隻是她現在雙目飄忽,分明是神遊。
年長一些的是張氏的幼女傅令嘉,年幼的那個則是張氏孫女傅明韶。令嘉上頭有六個兄長,排行第七,故稱七娘。而為了避免輩分混淆,明韶這一輩的郎君和娘子都在齒序前添個小字。
看兩人神魂不附的模樣,張氏身邊的信國公府世子婦公孫忍不住捂嘴笑了起來。
被點到名字,正在神遊天外的明韶好一下才反應過來,一臉迷茫地問道:“祖母不是在跟小姑姑說話嗎?今天的春日宴和我又沒什麼乾係。”
照明韶的年紀,除非燕王有特殊癖好,不然今天的春日宴怎麼也選不到她頭上。
她的小姑姑抬了抬眼皮,接道:“我原以為今天是聖人選兒媳,怎麼聽娘說的,仿佛是我們在挑燕王。”
張氏一噎。
令嘉涼涼道:“看上看不上,又哪裡有我們置喙的餘地。”
她有一把與她的美貌相襯的好嗓音,清越如山泉淙淙,聽著便讓人覺著清爽無比。
但張氏停在耳裡卻是心塞萬分。
因為她說的是大實話,而實話絕大多數都是不討喜的。
在美人如雲的雍京,令嘉依舊能豔壓群芳,成為公認的第一美人,她的相貌自不必說,再結合她的出身,這次燕王選妃,她雖不說是皇後心中第一王妃候選,但也絕對是排在前幾名,有一定可能被選上。
然而令嘉是張氏與丈夫老來女,還是這二人唯一的女兒,受著二人千寵萬愛地長大。
張氏如何願意鐘愛的女兒去承受燕王妃這看著花團錦簇但難掩個中辛苦的職位。
——依令嘉的出身才貌,嫁到哪家,都隻有被供起來的份,即便是吃虧了,信國公府也有底氣給她撐腰。唯獨是對上皇室,尤其是皇室最受帝後寵愛的燕王,令嘉往後不知要吃多少氣。多年經驗告訴張氏,締結姻緣,最終平衡,太強便是齊大非偶,太弱又是門低難行。
若非不敢得罪帝後,她甚至都想著把女兒留在家裡,不讓參加今天的春日宴。雖然現在是來參宴了,但張氏心裡正是煩躁的時候,就這樣她的女兒卻還偏偏說些大實話來紮她心。
張氏瞪了堵心的女兒一眼,“聖人看不看得上你,我不知道,但你在宴上一定要低調。”
令嘉攤手道:“娘,你覺著我能怎麼高調?”
張氏竟然無言以對。公孫氏和明韶卻是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