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廂,蕭徹對於令嘉忽如其來的熱情很是警惕。
“你怎麼了?”
“母後她……”令嘉用一聲幽怨的歎息代替了剩下的話。
蕭徹心領神會,公孫皇後看著雖是溫柔文雅,但私底下性子頗為促狹,見令嘉一張花容上滿是鬱鬱,像是叫暴雨席卷過一般,方才應是好好領受了一番。
燕王殿下清咳一聲,右手握拳抵在嘴邊,掩住唇角緩緩升起的弧度。
——自持如他,在看到屢屢叫他吃虧的令嘉吃虧,也禁不住幸災樂禍。
在這份愉悅下,蕭徹即使是叫侍衛送那兩隻小狐狸給令嘉,心裡的不情願也少了那麼幾分。
不過出乎蕭徹意料,在他看來,狸奴重度依賴者的令嘉見著兩團毛絨絨,不見歡喜,隻有無奈。
“殿下,你可知福壽是狸奴?”
蕭徹回以眼神:廢話!
令嘉為學識淵博的燕王殿下那微薄的寵物知識歎了口氣,“狸奴最是小心眼,容不下它主人再養其他的。而福壽在這方麵,尤為厲害,我但凡沾了其他寵物的氣味,今日回去叫它聞到,我就彆想安生了。”
蕭徹眼皮跳了跳,“你那隻貓沒有留京?”
令嘉衝他嗔笑道:“殿下真是開玩笑,避暑那麼長的時日,我哪舍得放福壽一隻貓在王府。。”
蕭徹:“……”
果真是把他的話當耳邊風啊!
事已至此,無可挽回,蕭徹默默忍下了這口氣,
令嘉又看了那兩隻小狐狸一眼,那麼小一團蜷在一塊,目光濕潤,可憐又可愛。
令嘉默念了數遍“一女不事二寵”,才堅守住自己的節操,和蕭徹說道:“正巧我有幾個侄女喜歡養寵物,這兩隻小狐狸就送她們了。”
蕭徹矢口否決:“不行。”
令嘉驚愕看向蕭徹。這點小事,素來給她麵子的蕭徹居然會駁了她的話。
蕭徹說道:“這兩隻小狐狸總歸是本王獵來的,你那些侄女哪裡受的起。你不養讓使女養就是了,王府又不差它們這一點吃食。”
令嘉:“……”
她這會倒是有些領會到公孫皇後所說的“彆扭”的意思了。
決定好兩隻小狐狸的去處後,令嘉看向剩下那些侍衛,去尋其餘的收獲。
除了兩隻雉雞,竟是再無其他,比比獵物滿滿的皇帝,再比比收獲還算豐盛的長樂和齊王……
令嘉意味深長地看著蕭徹。
出去忙活大半天,居然就帶回這麼些東西,這箭術怕是連她那年方十二的小侄子都比不過。
許是她的眼神太過露骨,頃刻間,蕭徹唇邊的笑僵住了。
兩人目光一個交接後,令嘉笑容款款動人,蕭徹麵色隱隱發黑。
蕭徹從來覺得通過獵殺那些弱小的飛禽走獸進而獲得快感的狩獵是個浪費時間體力的愚蠢活動,自也不會多費心思去計較這個活動的成果。
但今日,他發現,這事還是很有計較的必要的。
——那個有眼無珠、見識短淺的女人的眼神實在太欺負人自尊了。
自獵場回返行宮,車輪轔轔,行入行宮時,令嘉忽地想起什麼,轉身和蕭徹說道:“對了,方才母後和我說的話裡暗示了,她希望殿下留京。”
“你不需答複她。”語聲沉沉,莫名晦暗。
令嘉把目光放在車窗外,朱牆高起,簷頭飛舉,一磚一瓦都浸著咄咄逼人的富貴氣勢。
真讓人……討厭啊!
“我曾和神一法師學過一些歧黃之術。雖因不肖,學藝不精,但醫者基本的望聞問切還是懂些。母後她麵色看著,已是病根深植,麵上看著無事,但根子已是虧損,其壽——”令嘉躊躇了一會,還是說出了她的判斷,“應是不長矣。”
此前見麵隔著距離和妝容,令嘉看得還不大分明,但今日在台上,皇後許是怕出汗,臉上沒怎麼上妝,令嘉看得分明,她雖臉上帶笑,但眉間倦色積重,隱見灰色,絕非康健之相。
車廂內,一股可怕的氣勢在寂靜中翻滾。
令嘉感受到一道鋒銳如刀鋒的視線,在她外露的皮肉上緩緩劃過,縱使沒有破出傷口,但那冷冽的觸感依舊讓她身上寒毛根根倒聳。
令嘉僵著身子不敢輕動。
這是她第一次意識到,蕭徹是個在沙場喋過無數血的戰將,往前她之所以能任性捉弄,果真是他出於她父親的麵子,對她的容讓。
未過多久,車輿停下。
令嘉推開車門,尚不待下人送來腳踏,就跳了下了。
她要邁出步子,遠離這個逼仄地叫人難受的車廂,卻鬼使神差地回了頭。
蕭徹端正地坐在榻上,後背挺得筆直,像是繃緊的弓弦。昏黃的餘暉透過車窗,照在他的臉上,反模糊了他半側臉,愈發叫人窺不清他的神色。
令嘉下了車輿就回了熙和殿,蕭徹卻不知道去哪了。
令嘉無心追究。
於是,一直到晚間就寢,蕭徹都沒回過正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