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子謙已經排練好了幾乎能想到的所有問題的答案。
處理事情最講究的是力求圓滿,圓滿就是竭力讓相關的每個人都有麵子,雖然不是個容易的事情。
而欺上瞞下的精髓在於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都是真的,也都是假的。
韓子謙娓娓道來,“太後她飽受病痛折磨,痛不欲生,實在難以忍受,為了保留最後的尊嚴,太後喝下祛痛的藥物後,服用了兩杯鴆酒自儘。所以走的時候很從容安詳。”
李北辰垂下眸子,麵無表情,“太醫知情嗎?”
“知情。”韓子謙恭恭敬敬地說道,“太醫命陸將軍去臣家中時,給臣看了太醫的親筆診斷,上言,太後病危。兩杯鴆酒,是由太後親自吩咐小太監準備。”
李北辰想起在急報太後薨了之前,確實有太監來報信,說母後突然病危,請他速回。但當時他還在與群臣商議平叛平遙王在河北廊坊附近集結的兩萬人馬,所以耽擱了一段時間。
至於鴆酒,伺候太後的兩個小太監就在門外,一問便知,諒韓少傅也不敢撒謊。
“母後她”李北辰聲音有些哽咽,但很快克製地壓下去,“既然是主動喝鴆酒,為何不等朕。你為何不勸她?寒毒又不是不治之症,肯定會有辦法,隻是需要些時間罷了。”
“臣有罪。臣也如是勸過太後。但太後說她了解寒毒,寒毒極為霸道,一旦中毒,無藥可解,隻有死路一條。不僅會讓人痛苦如屍蛆噬骨,還會令人神智錯亂。太後自言昨晚痛苦之時一心求死,但向太醫求死不得,太醫隻會想辦法竭力讓她活,這是太醫的職責所在。如果陛下來了,必不會允許她求死。”
李北辰歎了口氣,心中明了太後說的這種情況。
太後身邊任何一個人恐怕都沒有膽量在太後求死的時候,給她端上毒酒。誰能不害怕天子的雷霆之怒。
除非太後清醒著吩咐他人端上鴆酒,底下人才不敢違抗太後旨意。
李北辰停止轉動手上的扳指,看向韓子謙,“所以你給了太後去痛藥,陪太後走的最後一程?”
韓子謙沉默了一瞬,說:“是。臣給了太後師父生前煉製的清心丹。就是這個。”韓子謙拿出一個迷你的小盒子,打開後裡麵還剩下兩粒白色藥丸,遞給皇上查驗。
李北辰接過盒子,輕輕嗅著,有一股青草怡人的清香。
韓子謙不慌不忙地說道,“師父一共煉製了三顆。清心丹可以助人恢複神智,平複肉體上的痛苦,使得內心寧靜。”
李北辰合上盒子放在手邊。
按照韓子謙的描述,還有太後的麵部表情來看,這清心丹確實有此功效。想到昨晚太後整夜不間歇的苦苦哀嚎和尖叫,李北辰又有了些釋然。
痛苦如果不舍晝夜,時時刻刻都在煎熬,夜夜皆如昨晚那般撕心裂肺,或許自儘對於母親來說真是一種莫大的解脫。
他深吸一口氣,方才鼓起勇氣問道,“太後最後可有什麼交代?”
韓子謙眉梢有哀傷,目光深沉,“太後交代,第一,希望陛下能保重身體,不要過於操勞,身體要緊,來日方長。”
話音剛落,李北辰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被擊中,眼睛發潮。
他努力控製住內心深處深深的哀傷,可他此時已有點控製不住。
他一直以來都以為自己自控力很強,已經足以通過強大的意誌,做到寵辱不驚,心無波瀾,喜怒不形於色。剛剛甚至已經接受了母後的離開是種解脫。
但是聽到母後的這句話時,才發現或許高估了自己的自控力。
他情不自禁地想起每次見太後,母親幾乎都會這樣叮囑,可現在如今他再叫母後,無人會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