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你的日子過得很舒坦。”
倏地,一道熟悉的聲音自我身後響起,我嚇了一跳,回過頭,高湛站在門廊處,勾起了嘴角,正遙遙望著我。
我憤憤瞪了他一眼,嘴裡的橘子都瞬間沒了味道,我起身就要回房,男人卻幾步跨至我身側,弓下腰,將我牢牢抱在懷中。
帶著清冷味道的禪香在我的鼻尖繚繞,侵占了我所有紛亂的思緒。
真是奇怪,他這樣的人,居然喜歡焚這樣的香。
肩頭一重,我側過臉,他將額頭抵在我的肩膀上,環抱住我腰肢的手似乎隱隱在顫抖。
“放開我。”
我沉聲道。
高湛似乎裝作沒有聽到,依舊不肯鬆手,反而抱的更緊了些。
“乖,彆動,讓我抱一小會兒就好……”
“就一小會兒……”
高湛的聲音帶著乞求,我突然覺得有些好笑,手指扣上他的手背,指尖深陷皮肉。
高湛依舊沒有動彈,男人的體溫透過布料傳來,我冷哼一聲,將手放了下來。
“高湛,你彈劾我父親的時候,想過他的女兒尚是你的未過門的妻子嗎?”
“將自己的嶽父推下台,再娶他的女兒來羞辱,很爽吧?”
聽見我的話,高湛明顯一僵,緩緩鬆開了手。
我從他的懷中掙脫,沒有再看他一眼。
“高湛,你真賤。”
此後半個月,高湛沒有再來看我,似乎是因為心虛吧,還給我送了很多名貴的首飾衣裳。
我看著那些在日光底下璀璨奪目的珠寶,思緒飄了很遠很遠。
那時我年方十歲,是最為嬌蠻傲慢的年齡,也是我第一次見到高湛。
高湛生的漂亮,有一副好皮囊,大我不過幾月餘,乖巧的跟在我父親身後,走進了院落之中。
那會兒我正在院子裡蕩秋千,看見父親拉住了他的手,立馬醋意大發,衝上去把他推倒在地。
高湛是皇親國戚,哪裡吃過這種癟,當即就要和我打起來,還是父親及時將我們拉開了。
後來,我們倆就互相看不對眼,父親極為寶貴他這個學生,時常把他帶至家中吃飯,我們倆漸漸也就熟了,如果不吵架,就會窩在一起下棋。
春天捉蝴蝶,夏天玩蟈蟈,秋天掏柿子,冬天打雪仗,我帶著他玩了一個遍,有一次,還把他埋在雪裡,害的他感染風寒,被母親狠狠訓斥了一番。
後來,我們漸漸長大,由於男女大防,接觸也就少了,再次見他,是在我父親的壽宴。
那時,高湛已然長成了一位翩翩君子的模樣,一身青衣,俊秀端美,隻是單單站在那兒,便能惹的無數人為之側目。
我因為不能露麵,隻在屏風後用了些糕點,就回了自己的院落,遣退了婢女,無聊的坐在秋千上晃蕩。
就在這時,我在院門口看見了高湛,他東張西望的,似乎是在找什麼東西。
出於好奇,我走出院門,他發現我的那一刻,整個人慌張的站在原地,眼神閃躲著,不敢將目光放在我身上。
我看著他通紅的耳尖,掩麵輕笑一聲,側過了身去,問他要做什麼,為什麼到這兒來了。
高湛半晌都沒有動靜,就在我以為他已經離去的時候,他卻走到我麵前,深深彎下腰去,將雙手高高舉起。
而他白潤的手心之中,靜靜躺著一枝開的正好的桃花。
“小,小生今日來的路上,見到一株開的正盛的桃花樹,便想到了……想到了江三小姐,於是……自作主張……希望小姐喜歡。”
少年話說的磕磕巴巴,我看著他紅的跟煮熟的蝦米一樣的脖頸,輕笑了一聲,嗔道:
“放肆。”
高湛整個人都隨之一顫,我更覺得有趣了,卻還是將他手裡的桃花枝拿在手中,轉頭走進了房裡。
此後沒多久,我便與高湛定了親。
一樣是送禮,隻不過,物非,人非。
我現在隻想讓他去死。
我將高湛送來的所有首飾珠寶全部砸碎剪爛,把自己關進房裡,三天不曾吃喝,高湛很吃這一套,當天便趕回王府,低三下四的求我。
他回來的時候,正是深夜,我餓的睡不著,無聊的坐在床邊繡女紅。
繡的是母親教我的新花樣,我還沒來的及繡給她看。
高湛走進來,手裡還提著一個食盒。
“晚晚,我帶了……”
我沒有看他,丟下手裡的女紅就躺上了床,背對著高湛,一言不發。
夜深露重,耳邊隻有蠟燭簌簌燃燒的聲音,我聽見他輕輕歎息了一聲,接著是一陣極輕極緩的腳步聲。
他走到我的床邊,高大的身軀抵擋住了大半的光影,我反射性的從床上坐起來,對上了他溫柔的眼神。
如同融化的雪水,清明澄澈。
高湛蹲了下來,單膝跪地,視線與我齊平。
“晚晚,求求你,吃一口吧。”
我彆開臉,繃緊了嘴唇,掠過他,光著腳走下床,找來紙和筆,將它們平放在桌麵上,那個食盒的旁邊。
“你把這個簽了,我就吃東西。”
那是一紙和離書。
也是我的保命符。
如果高湛倒台,到時候,我起碼還能夠活命。
我可不想給他賠命,我還要活著,並且活的好好的。
高湛看都沒看那張紙一眼,直接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簽完,便將食盒打開,將他準備的吃食端到我麵前。
是一碗冒著熱氣的陽春麵。
我將麵條吃了個乾淨,他見我吃完,嘴角終於勾了起來,趁我沒反應過來,一手將我抱了起來。
我被嚇得驚呼一聲,他似乎很滿意我的反應似的,抱起來還顛了一下,朝著我的床鋪走去。
“你乾什麼?!放我下來!!”
我頓時慌了,用腳踹著他,拚命掙紮著,誰知,他伸出一隻手,握住了我兩隻腳。
熾熱的溫度從我的腳心穿來,我整個人都一激靈,乖乖窩在他懷裡不動了。
淡淡的禪香味將我溫柔的包裹起來,我抬眼看他,卻看見他眼底深重的烏青。
下一秒,他將我放在了柔軟的床鋪上,隨後便提著食盒離開了。
⒋
我在王府待到了深冬,天上開始下大雪,高湛和趙愈依然處於焦灼的對抗之中,趙愈聯合好幾個大臣上書彈劾高湛,說他私自結黨,簡直是目無聖上,目無朝廷。
年僅十四歲的聖上並沒有采納那些大臣的彈劾,反而更加重用高湛,甚至多次秘密召見高湛談話,據說,兩人相談甚歡。
跟我父親當時的情況很像。
外頭的雪越下越大,屋內的爐子燒的暖和,我卻並沒有縮在屋內,而是跟幾個婢女跑到院外,幾人打起了雪仗。
歡聲笑語一直飄蕩到院子外,直到我一個踉蹌,撞上了一個寬闊的胸膛。
我回過頭,高湛垂眸看我,衝我晃了晃他手裡那隻還冒著熱氣的烤紅薯。
高湛的手指凍得通紅,鼻尖也是,發絲上朦朦朧朧覆了層雪花,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光滑的皮膚白如瓷玉,頗像一個雪人。
他衝我勾了勾唇,帶著我回到院內,幾個婢女為我們清理好衣裝和發絲,往爐子邊鋪了軟墊,我們倆就在廊前坐下,一邊吃烤紅薯,一邊賞雪。
“我還記得,以前的冬日,我每每去找你,也會像現在這樣帶上烤紅薯,你總是嫌棄的不想吃,最後卻還要搶我手裡的……”
高湛將紅薯擱在膝上,轉頭望向我,我刻意避開他的視線,隻是埋頭吃紅薯,一邊吃,一邊不忘嗆他一口:“是啊,現在那座府邸都被你燒成灰燼了。”
高湛卻好像沒聽見似的,自顧自繼續說道:“晚晚,你還記得嗎?十一歲那年的花燈節,你帶著我從府中溜出來,到街上到處亂逛,我當時害怕的要命,沒逛一會兒就要拉著你回去,你卻不肯,帶著我去買花燈,最後,反而是用一首詩贏了一盞漂亮的花燈回來。”
“你還記得那位贈予我們花燈的店家嗎?聽說他前幾日回鄉了,以後,就見不到那麼漂亮的花燈了。”
“是啊。”
高湛說到一半,我輕笑一聲,打斷了他:“我還記得,當時我們各取了一張紙條,寫上願望綁在燈上,將它放在水裡飄走了。”
我回望向高湛,他的眼底閃爍著漂亮的光芒。
“我當時還希望我們能一直在一起,現在想來,還真是幼稚的願望。”
我頓了一下,看著他變得通紅的臉頰,隻覺得惡心。
“不過,我現在有新的願望了。”
我勾了勾唇,露出一抹溫和的笑意,一字一頓道:“我希望你死。”
高湛聽見我的話,終於安靜了下來,卻沒有同我預料之中般憤怒,他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將自己縮成了一團,鼻息之間輕輕哈了一口熱氣。
半晌,他站起身,姣好的臉隱匿進了屋簷的陰影之中。
“晚晚,天太冷了,你要注意身體,多穿些,我……估計得有一段時間不會來了。”
說完,高湛轉過身,走進了白茫茫的雪色之中,他的步伐卻不似往日般矯健了,腳步印在雪地上,一深一淺。
後來我才知道,那天,高湛上朝時向聖上彈劾趙愈,卻被趙愈反將一軍,吃了癟,被當堂拖出去打了廷杖,二十大板。
高湛,恐怕已經失了聖心了。
我的猜測很快應驗了,那天之後不久,以趙愈為首的多位大臣,聯名上書彈劾高湛私自結黨,禍亂朝綱,目無法紀,聖上將信將疑,最終沒頂住壓力,將高湛連降多級,降為監察禦史,一昔之間,曾經擁護高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