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
晏清敏捂著心口,鮮紅的血液從指縫中溢出,她無力地倚靠在枯樹上,眼前是一陣陣發黑。
杜宣緣將匕首上的血跡擦乾收回鞘中,看晏清敏麵如金紙,微微垂眸。
“我就說……你帶著武器吧……”晏清敏一笑,血便從她的嘴角蔓延出來,在下頜上勾勒出數條細長鮮紅的線,她卻似一無所覺,依舊笑著說,“勝之不武。”
說著,晏清敏有些支撐不住慢慢滑倒在地。
“這也不是決鬥。”杜宣緣蹲在晏清敏身旁,又問,“你見到你的神明了嗎?”
她的語氣並沒有嘲弄或是戲謔的意味。
她隻是在問晏清敏一個答案。
晏清敏的目光漸漸渙散,她仰著頭,視線好似穿過樹葉間,望向廣袤無垠的天空。
慢慢的,晏清敏的麵上浮現出滿足又神往的微笑。
伴隨著生命的流逝,晏清敏眼中的光也在消散著,直到最後一刻的黑暗籠罩上來,她的笑容才猛然消失。
亦不知是身死魂消,還是歸於虛無的最後,終於令她清醒。
杜宣緣起身離開。
不久後,蔚藍的天空上出現幾隻禿鷲盤旋著。
人類的邊境並不能限製它們的覓食。
她終於還是來到了相往無數年的地方——那個快要餓死的女孩捧著熱乎乎的窩窩,從熱氣中望見的聖地,神明的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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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仲因他們雖然先行一步,但杜宣緣的速度更快,剛剛入夜便追到他們。
幾乎所有人都看見了杜宣緣孤身回來。
他們也不約而同地越過這個問題,一邊起身迎接著杜宣緣,一邊在篝火上烤著打來的野味。
陳仲因將隨身攜帶的鹽巴碾細,均勻灑向串在竹棍上的野兔。
待鹽完全融化,他才將手上的兔子遞給杜宣緣,並開口詢問:“晏清敏呢?”
正在裝聾作啞的其他人動作紛紛一頓。
與此同時,更有數道隱秘的目光瞥向陳仲因——不愧是夫人,竟然就這樣問出了一看就很危險的問題。
“走了。”杜宣緣隻說了兩個字。
隨後她拿起陳仲因遞過來的兔子啃了起來,陳仲因則是點點頭,也不知到領悟了什麼。
——反正其他人都覺得這兩個字是另一重意義上的“走了”。
休息一晚,他們再度啟程。
他們歇腳的地方離定北軍駐地所在不過一百餘裡,隻是天黑貿然前往擔心引起定北軍戒備,所以才選擇找一處平坦的地方休息一晚。
畢竟在這樣一塊地界上,難保定北軍不會杯弓蛇影。
天亮後,一行人繼續行進,大約半個時辰後,便能瞧見前邊龐大的軍營。
定北軍的營地要遠比安南軍占地麵積更大。
它是大成抵禦北虜強敵的核心要塞,定北軍的軍首甚至是整個朝廷裡唯一一個手握實權的一品大員官職,除此之外其餘一品官職要麼是死後追諡,要麼就是純純吉祥物。
不過也恰恰是因為這個位置的重要性,能坐上這個位置的人,一般不會坐得長久。
自大成立國後,因北域來犯愈加頻繁激烈,朝廷對定北軍的倚重也愈加深重,這也導致有一段近百年時間內,凡是坐上這個位置的官員,都很難有善終之日。
大成皇帝的多疑是流淌在血脈裡的東西。
再受皇帝信任的人,一旦放到這個位置上,都會叫皇帝無比忌憚,大成的皇帝更是曆經幾代頻繁削弱定北軍軍首與軍隊之間的聯係。
經常有上一個軍首還沒跟這支龐大軍隊的大小軍官們認個臉熟,下一個軍首就在上任路上的情況發生。
因為軍首威信不足,定北軍內部自然而然分化出大大小小十幾支派係。
像安南軍那樣對穆駿遊馬首是瞻的情況,對定北軍軍首而言簡直就是童話故事——穆駿遊被皇帝惦記的那點經曆,放在這竟然都不叫事兒了。
畢竟他被惦記好幾年,至少小命還在,皇帝沒真打算直接對他動手噻,試探試探不還是把人全須全尾放回去了?
定北軍的這種情況也間接導致定北軍的戰鬥力年年下降。
畢竟大小將領跟最高的軍首都不熟,各路派係之間相互傾軋,這樣的軍隊怎麼可能眾誌成城、一致對外?
所以軍費是一年比一年高的,但打戰的成果一年比一年少的。
最可憐的莫過於邊陲的百姓,有些地方用十室九空來形容都不為過,若不是邊境一帶的戶籍政策猶為嚴苛,恐怕人老早就跑光了。
因為都知道邊境這個爛攤子的情況,所以征役的官員就算知道某家某戶分明有男丁,但在征役之前偷跑出去,隻要能征到規定的人數,他們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畢竟真把這地方的人征空,上戰場填補空缺的活恐怕就要輪到他們了。
軍營附近空闊,當杜宣緣一行人瞧見定北軍駐地的時候,駐地內瞭望的哨兵自然早早就發現了他們的蹤跡。
是以等到杜宣緣來到營地大門前,已經有小卒在此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