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昌鎮總兵潘世貴,皺著眉頭,臉色凝重。
根據自己多年的剿匪經驗,河對岸的白蓮教不簡單。
他們的陣型雖不緊湊,卻也有模有樣。
教匪們衣裳襤褸,額頭裹白布的打扮很可笑,但士氣高昂,眼中有殺意。
最中間的數千人,顯然是教匪的精銳主力。
還有個穿黃袍的,不用問,肯定是匪首。
根據情報,匪首姓洪,居然還是個舉人!
潘世貴罵了一句:
“賊匪不可懼,但是和讀書人攪合到一起,麻煩就大了。”
麾下一員千總接話道:
“一群泥月退子,見了血就慫了。”
“好,誌氣可嘉,你願為渡河先鋒否?”
“標下求之不得!”
……
遠遠一騎飛速奔跑而來:“總督大人有令,你部渡河出擊,為大軍開辟出足夠的空間。”
潘世貴一拱手:“得令。”
隨即開始調兵遣將:
“鎮標前營、後營同時渡河,中營、左營隨後跟上。”
神定河,並不寬。
這個季節也非豐水期,人可以跋涉過河。
根據本地胥吏提供的信息,最深處也隻是到腰。
所以,直接跋涉過河,是最合理的選擇。
鎮標打先鋒,已經顯示出了潘世貴的決心。
這一仗,總督大人看著,皇上和朝廷都關注著。
他隻要立下首功,就光芒萬丈。
而他麾下節製的施南協,遠安營,衛昌營,宜都營,準備充當
一群綠營將官,簇擁在潘世貴身旁,緊張的觀察著渡河。
很意外,白蓮教匪沒有“半渡而擊。”
幾十個長矛陣,列陣在距離河岸百米處,紋絲不動。
“教匪不知兵,此戰已贏了一半。”
“總戎英明。”
眾人明顯的輕鬆了許多,不遠處鎮標前營、後營已經全員渡過了神定河。
正在軍官的喝罵下,亂糟糟的整隊。
過了河,自然要穿上靴子。
……
洪大昌抽出寶劍,大喝一聲:“長矛陣,進。”
傳令兵騎馬,衝到兩軍陣前,飛速掠過本陣,手舉黃旗:
“教主有令,長矛陣,進!進!進!”
各帳的帳主,也跟著大喊:“弟兄們,進!進!進!”
白蓮軍製,一帳50人,皆由新入教徒組成。
而帳主,大部分是老教徒。
最前排的40個帳,開始緩緩移動。
新教徒們激動,緊張,手握長矛,表情扭曲。
無數同伴在呐喊著,吼的青筋畢露。
洪大昌微笑頷首:“軍心可用。”
呐喊,就是壯膽,數千人一起呐喊,士氣大振,黑壓壓的朝著清軍推了過去。
寧昌鎮標前營,火器裝備較多,鳥槍手們在軍官的命令下,列隊兩排。
千總舉著佩刀:
“不許開槍,等老子下令再一起開。”
話音未落,就有人砰的走火了,連帶著旁邊好幾人打空了火銃。
千總大怒,揮刀砍下。
其餘人狼狽的退出陣型,到後麵裝填去了。
斜對麵
角度如此清奇,卻沒人驚訝。
有的火銃,槍管都有弧度的,子彈會拐彎,是有可能的。
畢竟,狗血、糞桶、陰/門陣都能大顯神威的時代,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
而鎮標後營的弓箭手,就沒必要等待了。
他們對空45度,狠狠的拉開了弓弦,打響了這一仗!
拋射的箭矢,稀疏落下。
白蓮長矛陣中,頓時有不少倒黴鬼中箭,慘叫倒地,陣型出現了混亂。
帳主大聲呐喊:
“填補空缺,不要慌。彌勒佛保佑,心誠者刀槍不入。”
“放平長矛,衝!”
而清軍,也按捺不住了。
鳥槍手們終於得令,齊刷刷射擊,熬到敵人進入70步已經是極限了。
打空後,就紛紛後退。
鎮標的刀盾手,立即頂上。
兩股人狠狠的衝撞在了一起,刀矛碰撞,鮮血噴濺,令人眼暈。
潘世貴很意外,教匪居然能承受冷兵器搏殺的慘烈。
雖然陣型呆板、機械,卻是死戰不退。
他不敢再等了,刀一揮:
“除宜都營外,所有人隨本將衝鋒。”
“保護好炮隊,轟他們。”
“弟兄們,殺賊領賞。總督在看著我們,皇上在看著我們。”
黑壓壓的綠營兵,瘋狂的踏過神定河。
整個宜昌鎮,幾乎都壓上去了。
……
洪大昌依舊佇立,巋然不動,手心微微冒汗。
麵無表情的囑咐手下:
“再上50帳,左右兩翼包抄。”
“是。”
兩騎傳令兵快速奔出,高舉小黃旗,調兵去了。
如果李鬱在場觀戰,一定會對洪大昌的警惕心再提高幾度。
這貨太務實了。
大軍作戰,能夠將各營各軍種,如臂所使是很難很難的。
往往開戰不久,就變成了各打各的。
古代許多所謂的勇將,充其量就是團級指揮官水平,人越多,越累贅。
最後,就變成了大刀一揮:
“弟兄們,跟我衝。”
全靠士卒悍勇,還有運氣。
一旦遇到對手善於用兵,專打薄弱點,分割穿插,就敗得一塌糊塗。
洪大昌能夠牢牢把控全局,不慌不亂,就已經是異數了。
兩炷香的工夫後,白蓮長矛兵終於挪動到了兩翼。
陣型混亂了!
各帳之間,並沒有很好的銜接上。
先抵達戰場的十幾個帳,率先發動了進攻。
潘世貴開始冒汗,他意識到了風險。
隻能分出一部分鳥槍兵,抵禦兩翼的白蓮教徒。
同時令人打旗語,命令隔岸的6門炮,轟擊兩翼的敵人。
……
“教主,讓火槍聖軍上吧。屬下保證,半個時辰就打垮這幫官兵。”
“不行,火候未到。”
洪教主指著遠方,隱約有騰起的煙塵。
“襄陽城的探子來報,官兵馬隊很多,他們應該快到了。”
“讓所有人齊聲呼喊萬歲,鼓舞士氣。”
數萬白蓮教徒,瘋狂的呐喊,果然聲勢驚人。
宜昌鎮綠營兵,開始驚慌了。
士氣這東西,在冷兵器時代尤其重要。
很微妙,很玄學,可是卻關係到一場戰事的成敗。
潘世貴大喊:
“不許退。”
“向我靠攏,結陣死戰。”
他站到了一輛大車上,親自充當了旗手。
親兵們手持盾牌,護住主將。
就好似大海中的礁石,終於穩住了陣腳。
綠營兵們聚攏在總兵大旗的周圍,結成了厚厚的軍陣。
盾牌在前,長矛在縫隙伸出,鳥槍手們在後自由裝填射擊。
弓箭手們也聚集起來,在軍官的命令下拋射。
一旦發現某處,白蓮教徒蝟集,就是一陣從天而降的箭雨。
宜昌鎮標的戰鬥力,超出江蘇同行太多。
也許,是和他們經曆的戰事較多有關係。
潘世貴本人,就參與過清緬戰爭、金川二期、以及多次山民平叛。
……
半個時辰,雙方僵持住了。
白蓮教的簡陋的長矛陣,一招鮮,啃不下嚴整的清軍烏龜殼。
潘世貴擦了一把汗,暗喜。
因為,他已經看到了遠處的滾滾煙塵。
“弟兄們,咱大清的黑龍江馬隊來了。撐住,此戰全殲白蓮,我們宜昌鎮就是首功!”
“白蓮匪老巢有數不清的銀子,還有娘們。”
“到時候,本鎮舔著臉去求總督大人,讓你們爽一爽。”
綠營兵們頓時歡呼雷動,被打動了。
當兵吃糧,不就圖的這點外快嘛。
死死拖住白蓮,等八旗大軍一到,就是歡呼著追殺殘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