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再議”。
乾隆語氣當中的憤怒,已經壓抑不住了。
阿桂連忙跪下,殿內所有大臣全部跪下。
天子一怒,群臣叩拜。大清之神聖皇權,任何重臣都無法挑戰。
所有人心裡都明白,
阿桂的時代,結束了!皇上未必立刻會對他怎麼樣,但是賦閒剝奪權力是肯定的。
和珅心中竊喜,
骨頭都輕了幾分,從今往後這朝堂之上,就是我和某人說了算。
和家軍,雄起!
乾隆又恢複了平靜:
“諸位臣工,起來吧。”
“謝皇上。”
“和珅,說說戶部的情況。”
和珅連忙出列,秀了一把他超強的記憶力:
“截止到10天前,戶部今年已入庫稅賦銀932萬兩,漕糧311萬石,另有查抄不法晉商家產田宅金銀各項折算220萬兩。奴才估算,今年一整年預計可入庫銀1700萬兩,糧500萬石左右。”
……
乾隆默不作聲,和珅繼續說道:
“按照去年的情況估算,我大清的軍餉、官俸、衙署開支、救濟賑災、河道工程,這5項支出折合現銀約2500萬兩到3000萬兩之間。”
此話一出,殿內頓時起了騷動。
和珅繼續說道:
“前年,也就是乾隆四十年,朝廷歲入白銀2990萬兩,糧830萬石,全部折合白銀約5000萬兩。”
【數據來自,清史稿。】
乾隆默默點點頭。
既是對和珅這個理財高手的認可,也是對往昔帝國高光時刻的懷念。
歲入5000萬兩白銀,
不止是幾千年曆史的頭一份,更是當今世界所有帝國的頭一份。
隻可惜,被李鬱這個落榜書生給攪合了。
乾隆終於接過了話茬:
“諸位臣工,江南3省淪陷,朝廷少掉了一半的賦稅錢糧。戶部和地方絞儘腦汁,開源節流,才能勉強維持這2500萬兩的歲入。”
“可是,這樣一來,朝廷每年的虧空就是500萬兩!2年,1000萬兩!3年,4年呢?嗬嗬,朕都不敢想。”
……
阿桂心中一陣鬱悶,他很費解,朝廷怎麼把海關稅這一塊給丟了。
那可是500萬兩起步的純收入!
乾隆的聲音平靜而睿智:
“傳旨,撤銷粵海關。都察院、戶部派專員分赴長蘆鹽場、兩淮鹽場清查虧空。”
“皇上聖明。”
殿內,
大臣們倒是沒覺得有什麼不妥的。
戶部窘迫,掠之於商,合情合理。
鹽商嘛,富得流油。
勒令補齊虧空,也是彌補他們自己造的孽。
誰也沒料到,
乾隆並不滿足於此,而是冷聲說道:
“三法司聯合派員去山西,核查抄沒晉商的官員。赫赫有名的晉商八大家,6代人的財富積累,他們居然告訴朕,才抄了200多萬兩?”
“朕不敢信!”
“你們,敢信嗎?”
和珅心裡一哆嗦,正好迎上了旁邊於敏中的目光。
他的微表情告訴老於,“我事先不知道,是老爺子突然搞事。”
……
眾大臣隻能山呼皇上聖明。
200多萬兩抄家銀子就把晉商八大家給埋了,確實忒黑了點。
雖然說,這幫人把流動資金都拿去囤積茶、絲、瓷了,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上交戶部區區200萬兩是有點侮辱人。
乾隆意味深長的說:
“這大清不止是朕的,也是你們的。”
“希望諸位好自為之,對得起數十年的寒窗苦讀,對得起頭上的烏紗帽,對得起朕。”
散朝後,
照例是單獨召見重臣的環節。
第一個召見的是阿桂。
養心殿西暖閣,
阿桂剛進入就撲通跪地:
“皇上,請治奴才的罪。”
乾隆頭也不抬,翻閱奏折:
“你有什麼罪?”
“奴才接旨後,不該擅自和安慶大營、江北大營聯絡,不該遲緩歸京。”
……
門外伺候的秦駟,微不可查的歎了一口氣。
心中默念,阿桂大人,你腦子進水了吧,這是該誠懇的時候嗎?
果然,
他不說還好,一說,乾隆反而炸了。
隨手抄起硯台,就砸在了地麵:
“朕召你火速入京,自然是有天崩地裂的托付。你知道,你還這樣做?你安的什麼心?”
“奴才死罪,奴才是平吳心切。”
“朕看過伱的密折了,西邊拖住吳軍,北邊渡江偷襲是吧?”
“是。奴才覺得此戰略,隻要耐心足夠,定力足夠,拚著多死些人,是有6成勝算的。”
乾隆冷笑了一聲:
“所以你就把富察氏的子弟送去當先登?”
“皇上~”
阿桂詫異的抬頭,他知道這是指的安慶城守尉,明亮。
他心中一陣拔涼,
知道富察氏簡在帝心,可沒想到這麼重!
“你想說什麼?”
“奴才想說,隻要能平吳,代價再大都能接受。莫要說犧牲一個明亮,犧牲數萬官兵,就是奴才自個兒也是可以犧牲的。”
……
阿桂也不知怎麼回事,今日格外的剛。
跪著,挺起上半身。
以一個忠臣良將的角色,慷慨直言。
“奴才實在是不願錯過如此良機。江西的大水,發的好。把偽吳王和數萬精銳都拖住了。奴才求皇上立刻下旨,安慶大營配合巢湖水師立即渡江,拿下燕子磯,把戰火燒到馬鞍山和江寧,此為第一波奇襲。江北大營隨後渡江,進攻京口和江陰,此為第二波奇襲。待江南烽煙四起,駐紮淮安周邊的淮西新軍,依據前2波突破的戰果,擇機南下,或攻江寧,或攻江陰,此位第三波。”
“長江天險!長江天險!沒有水師怎麼渡江?”
“吳軍水師主力此時也在鄱陽湖盤桓,江寧段以下沒有多少戰艦,燕子磯那邊一打響,僅有的戰艦也會被吸引過去了。3路奇襲總有一路能夠渡江成功。江南一馬平川,打穿不難。江南民風柔弱,朝廷積威尚在,官兵隻要登陸插旗,自然有士紳配合。”
“住嘴!”乾隆暴怒,指著阿桂,“你是在指責朕耽誤了最佳戰機嗎?”
“奴才不敢。”
阿桂磕頭,砰砰砰。
乾隆甩下一份奏折。
“自己看吧,吳軍小股兵力偷襲江浦被官軍擊潰。這說明了什麼?說明人家有所提防。”
……
乾隆冷冷的望著這個昔日的心腹愛將,朝廷重臣。
“你應該知道朕病危之時召喚永琰和你進京,是什麼目的?孰輕孰重,你應該分得清。可是,你讓朕很失望,朕很難再像以前那樣看待你。”
阿桂隻是磕頭,並不辯解。
乾隆深吸一口氣:
“你,暫停一切官職,回府反思。”
“奴才遵旨。但江北之戰事,還請皇上~”
“滾,滾,滾出去。”
門外的秦駟連忙進來,扶著阿桂就往外走。
口中低聲說著:
“阿大人,您何必呢。快走吧”
乾隆很罕見的追上來,踹了阿桂一腳。
秦駟收拾了屋內的淩亂,悄悄退出西暖閣。
他瞥了一眼,乾隆背在身後的雙手很穩。
而以他對乾隆的了解,暴怒後,雙手會因為過於激動控製不住的顫抖。
難道~